池俊回头看去。

许清舟在纸上写了两个字：【别走】

池俊仍笑着，眼神却凝了凝。

许清舟似乎有些不敢看他，眼神飘忽地看他一眼，又很快垂下眼帘，然后，脸就变得有点泛红。

像是有什么话不好意思说出来，欲语还休。

池俊略挑了下眉。

多年来，这种目光他已经在不同女生身上，看到过无数次，也理解许清舟作为一个人类孩子，初次见到狐狸精会产生这种奇幻又美妙的异样感。

狐狸精么，但凡是化了形的，随便拎出来一个颜值气质都吊打一片。

不过没关系，他很擅长拒绝。

可以做到明白地婉拒，却又不会让人尴尬，甚至能从中感到一丝如沐春风的感觉。

所以，池俊微笑着，弯腰看向了许清舟的眼睛。

“为什么？”

许清舟眼神闪烁着，表情果然更加犹豫纠结。

池俊保持微笑，极有耐心地等着。

又过了一会儿，终于，他看到许清舟咬了咬唇，踌躇间，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

然后，纸上缓缓出现她那隽秀的字体——

【你半夜穿成这样出去，会被当成变态】

池俊：“……”

许清舟的脸依旧红着。

她知道这句话似乎有些冒犯，可是情急之下，又不知道怎样说得严重，才能暂时将池俊留下来。

所以一时挣扎为难着，憋了半天，才鼓足勇气讲这句话说出来。

可是——

她抬眸，迅速地瞥了眼池俊。

他的表情好像有点僵。

许清舟看了他一眼，默默抠着手指头，过了会儿，又看他一眼，终于认定，自己还是将事情搞砸了。

生气了的池俊，不会宁愿冒着被当成变态的风险，也不想跟她这个嘴笨情商低的人同在一个屋檐下吧？

“就——这？”

长久的沉默后，终于传来池俊的声音。

许清舟一怔，被这一反问弄得有点莫名其妙，抬头，见池俊盯着自己。

迟疑片刻，却还是点了下头。

池俊又笑了，转头看向别处。

不知怎的，许清舟觉得这笑容，看着像是被气笑了，有点“无语”的那种味道。

许清舟试图揣度他话里的另一层意思，然而大脑飞速思考，许久也没理出个线头来。

鉴于刚才极有可能已经让池俊不高兴，许清舟想了想，决定这次还是别再“自作聪明”地瞎猜，而是虚心请教，不耻下问，于是——

【还应该……有什么吗？】

池俊：“……”

许清舟不知道这突如其来的“空气凝固”到底是为何，但还是不可避免地被现场诡异的气氛尬到身体僵直，头皮发麻。

她默默地攥了攥手指，已经开始默默地在心底做好被池俊挖苦嘲笑的准备。

等了半天，池俊却只丢下俩字：

“没了。”

说完转身往床边走去。

许清舟望着他背影，眼睛眨巴着反应几秒，最后，轻轻地呼了口气。

这样看来，即便冒犯，却也还是说服了他吧？

*

因为从昨晚开始身上一阵冷汗一阵热汗交替得出，这会儿闲下来，池俊发觉身上黏黏糊糊、沉重滞涩得难受。

他向许清舟要来洗澡卡，先去一楼公共浴室冲了个澡。

回来时，许清舟已经将一片狼藉的屋子收拾干净，湿掉的床也换上了新床铺，这会儿正在给地上打地铺。

看见池俊，许清舟道：【电饭煲里热了几个包子，你没吃晚饭，吃一点吧】

池俊“哦”了声，拿起一个包子，靠在小书桌边吃，目光则落在正蹲着忙碌的许清舟背影上。

看了会儿，他忽然问：

“我睡哪儿？”

许清舟听见了，回头看他一眼，指了指床。

他睡床，她睡地铺么？

池俊点了下头，没说什么。

狂风暴雨不知在什么时候，已经歇了大半，只偶尔响起一阵风声，雨点打在树叶砖石上，发出淅淅沥沥的声响。

小出租屋里安安静静，许清舟专注地蹲在地上，铺开床单，折叠被褥，瘦削的小小身影被顶上昏黄的灯光笼罩着。

今晚发生了很多重大的事，她似乎却并没有要向池俊打听的意思。

比如，张彭飞是不是被他吓走的，还会不会回来。

自己关于巨兽的幻觉，是不是他施出来的。

又比如，他除了狐狸精，是否还有什么特别的身份，否则为什么会来到这里，又是在怎样的情况下，才会大雨滂沱的恶劣天气里，躺在垃圾桶边。

她都没问，只是一心一意、专注地铺着地铺。

似乎，她关注的只有池俊本身。

狐狸变成了池俊，需要有个新的地方睡觉，除此以外，别的什么都没有，也什么都不重要。

可是——

池俊望了眼外面已然温柔许多的风雨，眉心略微蹙了下。

望着许清舟，他忽然开口道：

“许清舟。”

许清舟回头。

望向他的一双眼睛很清澈，里面仿佛从未有过一丝对这个世界的恶意和戾气。

池俊目光移开，又咬了一口包子，往床边走去。

“明天如果是晴天，我还是要走的。”

许清舟捏着枕头的手指，颤了下。

她没说话，只是继续将枕头在地铺一端放好，然后，垂着眼睛，点了下头。

*

夜，愈发深了。

风雨渐歇后的租房大院，终于能零星听见其他租客说话或活动的声音，位于二楼西南角的最后一间小出租屋，却一反常态，这晚早早地便熄了灯。

小出租屋里漆黑一片，许清舟双手交叠放在腹部，以一个极为规矩的姿势，在地铺上安静地平躺着。

她知道今晚无论如何，自己都不可能静得下心来写卷子，索性便早点睡觉，等明天起床后再学习。

躺下时，却也明白今晚这觉，应该会比较难入睡。

毕竟今晚发生了一堆冲击力很强的事情，她很难在这种情况下，迅速平静下来。

然而，或许正是因为冲击力太强，不管是张彭飞的恶意攻击，或是巨兽的恐吓，池俊令人跌破眼球的化身，桩桩件件，都在当下耗费了许清舟太多的情绪与心神。

事后歇下来，她本能的只想放空。

像坠入一汪平静的水，明知自己在不停下沉，且没有着力点，却也累到只想静静地这样沉下去，连思考，都觉得很疲惫。

她闭着眼睛，不知不觉沉沉睡去。

而处于同一片黑暗中，明明一样遭受了冲击，也一样缺觉疲累，池俊躺在床上，此刻大脑却无比清醒，思绪翻飞不停。

他比许清舟上床早，然而伴着滴答滴答的钟声，如今已经凌晨一点多，他却还在床上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

凌晨三点，他忽然从床上翻身坐起。

外面的风雨已经基本停了。

小屋里静悄悄的，只有时钟的滴答声，以及许清舟细微的呼吸声。

池俊望着窗外，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总之回过神时，自己已经披着花毯下床，来到了许清舟的身边。

他神色稍怔，索性就这么蹲着，借着外面投进来的微弱光线，一顺不顺地打量起许清舟来。

小姑娘很瘦。

即便是裹在薄被中，这么模糊打眼一看，也是细细长长的一条。

可就是这么个看起来柔柔弱弱，毫无攻击性的许清舟，今晚在那体型武力值均天差地别的巨兽跟前，分明吓得抖如筛糠，却还是凭借本能，猛扑上前紧紧将狐狸护在怀里。

池俊皱了皱眉。

到底是怎样一种笨蛋，才会把一只畜生看的比自己的命还重要？

许清舟忽然抖了下。

池俊眨了下眼睛，发现许清舟应该是做了噩梦，肢体瞬息之间变得紧绷，除了不安扭动，口中还溢出细碎的低吟。

他双肘搭在膝盖上，安静地冷眼旁观。

过了会儿，却还是伸手在半空中轻轻挥了下。

细碎的星点空中汇成一道弧光，缓缓朝许清舟流去，黑暗中分散成几小块，像是长了眼睛，目标明确地一点一点贴敷在许清舟受伤的脸上、手上、身体上……

不安的身体，似乎随之放松下来，呼吸也逐渐恢复了均匀绵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