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着舱玻璃，外面的烟花还在夜空下绽放。

然而，“砰砰砰”的爆破声，此刻却像是在许清舟的脑海中炸开，嚣张地掠夺了她所有感官，只剩下一颗心脏，跳得凌乱，简直要疯掉。

她不清楚这样突然又霸道的吻，到底是从何而来，又是在什么时候结束的。

只知道，好不容易从中回过神来时，池俊已经站直了身子，双手插兜，低头看着她笑。

他的笑容永远那么潇洒利落，意气风发，还透着一种志在必得的自信与从容。

与之对比，许清舟觉得方才惶然无措、连大脑都僵滞的自己，实在是太过狼狈。

像只被猫肆意玩弄的可怜老鼠。

一波又一波的烟花还在绽放，转瞬即逝。

偶尔中途暂停几秒钟，黑漆漆的夜色下，游乐园缀着的灯光，折射出一种冷冰冰的金属质感。

在这样沉寂清冷的夜色里，许清舟快要沸腾的心，一点点被回笼的理智降温。

张开在玻璃上的手指，缓缓蜷了起来。

许清舟慢慢低下头，随后，一言不发转身，与池俊擦身而过，回到了她原本的位置上。

池俊看着她先是端坐了会儿，不知在想些什么，旋即，深吸一口气，许清舟从口袋里掏出纸卡和笔，飞快地在上面写着什么。

过了会儿，一张承载着小姑娘隽秀字体的纸卡，递到了他跟前——

许清舟：【池俊，你不该这样】

将这张纸递过来时，小姑娘垂着眼睛，一张脸面无表情。

池俊却清楚地透过这张脸，看到了她的情绪——不高兴，甚至是，在生气。

他挑了下眉：“怎样？”

这翻脸就不认、或者可以说压根就没把这个吻当一回事的架势，让许清舟忍不住瞪了一下眼睛。

她绷着脸，半晌，长长地呼了口气，索性也不再顾及什么女孩家的颜面，挑明了说：

【你不该亲我】

【我们不是男女朋友】

写完这句话时，许清舟心里是委屈的。

然而，生气更大于委屈。

她在生气，为什么之前池俊在用一些似是而非的语气逗她玩时，她没有及时制止，让他误以为可以一直这样对她开玩笑，越来越肆无忌惮。

她更生气，在一次又一次的玩笑之后，自己没有把控住心境，竟像只被温水煮了的青蛙，一点点沉溺其中，并从中攫取甜蜜。

——殊不知，这并不是蜜，这是砒霜。

而这一点，她竟然蠢到今天下午，看到池俊与宣丽在花坛边上说话时，才意识到。

在哪些令人心猿意马的话中浸淫久了，她竟忘了，池俊这样的人向来做事坦荡，丝毫不屑于遮掩自己的想法。

可正是因为不在乎，才可以坦坦荡荡。

但凡存了一点心思的，又如何能做到平静淡然？

所以，在朋友们面前表现得对宣丽毫不在意的他，才会借口去洗手间，单独与宣丽呆在一起。

没错。

小心翼翼、遮遮掩掩……

这些，才是爱情产生的征兆。

摩天轮速度极慢地、近乎静止地转动着。

许清舟垂着眼睫，握着纸笔的双手，不自觉紧紧攥起。

她比谁都清楚，将这种事情挑明，后果会是什么——

池俊会意识到自己的错误，主动向她道歉。

事情从表面看来，似乎就会这样翻篇。

然而在之后的相处中，俩人的关系却再也回不到以前，池俊会主动疏远她，甚至，某天为了宣丽会搬出去，彻底与她撇清关系。

本来就虚构、脆弱的“兄妹”关系，会因此彻底化为一张燃烧过后的纸，一碰就碎。

可即便如此，许清舟也不要因为贪恋池俊，卑微、又卑鄙地横亘在他与别的女生之间。

“不是吗？”

许清舟越想越难过时，面前忽然传来池俊这么一句。

仍带着浅浅的笑音，气定神闲。

许清舟愣了下，反应了两秒，才将跑远的思绪拉回。

——我们不是男女朋友。

——不是吗？

这句疑问，说得太过理所当然。

以至于许清舟先懵了几秒，才突然清醒过来：当然不是！

已经这个时候了，他还在跟她开玩笑。

许清舟气得直接从长凳上站了起来。

顿了顿，她索性走到池俊跟前，一字一字，很用力地在纸上写：

【当然不是】

为了表明自己不会再容他这样玩弄她，许清舟写完这句话时，强迫自己抬头，一双眼睛很亮、很坚定地迎视着池俊。

池俊低头看着她。

像是意识到什么，他脸上的笑容终于渐渐消失。

然后，他就那么看着她，许久没有说话。

舱内的空气，似乎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分分秒秒都变得难熬。

俩人就这么大眼瞪小眼，一言不发。

良久，许清舟感觉自己眼睛都瞪得有点发酸了。

她轻轻眨了下睫毛，刚要低下头，面前池俊忽然叹了口气。

像是感到无奈，他看着她，沉沉开了口：

“可是舟舟，你已经亲过我了。”

“？”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池俊这句话似乎带着某种哀怨，以至于许清舟突然有点怀疑自己是个吃干抹净拔腿就跑的渣女。

可是……受害者不一直都是她吗？

池俊才是那个玩弄人感情的主动方。

想到这儿，许清舟又冷静下来。

她有理有据地反驳：【池俊，刚才是你主动亲的我】

池俊：“我指的不是这次。”

……之前还亲过？

许清舟疑惑皱眉，电光火石间忽然想起，好像确实是还亲过一次……

而且那次，确实是她主动亲的池俊。

【可那次是为了帮你恢复人身】

许清舟意正言辞道，努力使自己看起来镇定。

“哦——”池俊垂眼看她，一双眸子透着股深邃的亮意：“你确定当时只是单纯想帮我恢复人身，没有别的想法？”

许清舟的脸终于再忍不住泛红发烫。

她指甲抠着笔身，不吭声了。

池俊忍不住勾了勾唇，弯下腰，凑近了盯紧她的眼睛：

“舟舟，你还记得我当时问过你什么吗？”

他的声音，带了些蛊惑的味道。

许清舟不自觉咬住唇。

她当然记得。

当时池俊问她，你们人类世界有没有亲了就得负责一辈子的说法？

她回答，没有……

再联系起池俊刚才那句“不是吗”，许清舟感觉感觉怀里的小鹿似乎死而复生了。

她有点不敢确定，犹豫了一番，努力鼓足勇气问道：

【难道你们狐族有那样的说法？】

池俊直起身：“没有。”

许清舟心一沉。

双手垂下时，却听池俊又补充：

“不过我有。”

不过我有。

男性沉沉好听的声音，随着烟花表演结束，飘飘荡荡地在舱内落定。

夜空再一次黑了。

许清舟倏的抬头望向池俊，却感觉那些烟花，似乎转移了阵地，在她心里绽放了起来。

连带周围一切，都变得灼目耀眼。

她头晕目眩，如在云端。

*

“结束了。”

“哐啷”一声，舱门被打开，工作人员小姐姐扒着门冲里面喊道。

许清舟猛然回神，扭头看见对方在她和池俊之间不断打量的目光，她低下头，红着脸，一言不发跑了出去。

池俊嘴角勾了勾，也跟着弯腰出了舱门。

他心情似乎很好，双手插兜往外面走时，还吹着轻盈的口哨。

没过一会儿，李瑞他们也从摩天轮舱出来了。

一群人边往这边走，边咋咋呼呼地还在互相嫌弃，嚷嚷着怎么跟些抠脚大汉同坐摩天轮看烟花，真是糟蹋了这绝好的摩天轮体验。

看见池俊，李瑞往四周张望了一眼，问：

“哎，妹妹呢？”

池俊下巴往右边示意了下：

“那儿呢。”

李瑞往那边看了眼，发现许清舟正站在垃圾桶旁，把白天来不及扔暂时存放在书包的垃圾，在往外掏。

“那时间也不早了，咱就回呗？”

池俊：“好。”

眼下已经夜晚九点多了，众人连呼这一天下来又是排队又是跑的，简直比上课还累，边感慨边往游乐园大门口走。

许清舟一路上一言不发，默默戴着耳机，跟在队伍最后面。

偶尔她抬头瞥一眼池俊。

对方被一群男生簇拥着，单肩背包，不知在说些什么，脸上笑容潇洒肆意。

一同出来的游客里，很多女生都在盯着他看，有的三五成群还在窃窃私语。

而他，似乎压根没有注意到。

这样的画面，几乎让许清舟怀疑，刚才摩天轮上的画面，可能只是她做的一场童话般的梦。

游乐园门口游客聚集，比较难打车。

好在这儿也有公交专线，差不多就在池俊他们一行人快到跟前时，一辆空荡荡的大巴车驶了过来。

车门打开，一群人往前挤。

许清舟甚至都不用往前走，就被人群裹挟着，被迫推进了车厢里。

司机从座位站起来，不断大声喊“往里走！往里走！”

周围都是人挤人，许清舟在各种混合的气味中，往里挪得磕磕绊绊，正行进得艰难，人群中忽然伸出一只手，温暖手掌及时握住了她的右手。

许清舟抬眼望去。

池俊看着她，一边礼貌地对周围人群说“借过”，一边稳稳地牵着她的手，将她拉到了自己身旁。

车门伴着一道刺耳的气声，终于关上。

前面上车的人群也终能勉强站定，不再挪动。

许清舟望着车窗外黑压压的人群，忍不住松了口气。

她和池俊的手还牵着。

身体安定下来，手上的温热触感，便不断在这窄小的空间里放大。

池俊似乎并没有要松开她的意思。

许清舟只觉得脸上，身上都有点热。

她不太自在地小小呼了口气，右手轻轻动了下，想悄然挣脱开。不料刚一动，另一只手忽然更用力、更霸道地包裹住她的手。

许清舟身体一僵，旋即，她感受到那只手慢慢松开，手指轻轻从她掌心没入，徐徐滑入指缝中，最终，稳稳地与她十指相扣。

明明只是一个很简单的动作，不知怎的，落在脑海中，却像是每一个动作的都被细细拆解、放大、拉长，透着一种蜜中拉丝般的缠绵暧昧。

许清舟没出息地心跳如擂。

她悄悄地侧头，望向池俊。

池俊并没看她，然而望向窗外的侧脸，却明显带着一抹笑，噙在嘴角。

许清舟低下头。

没过两秒，也忍不住轻轻牵起了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