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沈微君无端惊出一声冷汗,他睁开眼,大喘着气,犹疑地探向后背。
做......噩梦了吗?但脑袋分明一片空白。
他缓缓摸向床头的手机,一点五十八分。突来的困倦席卷全身,他闭上眼,左手无力垂倒,又轻而易举陷入混沌的幻梦。
突然,手机嗡嗡震动,心脏猛然一提,他应激般划开屏幕。
贝维斯?
“喂?”他不确定地接起。
悉索的杂音环绕,对面的声音显得有些失真,“起床,羊皮卷有线索了,等我,马上到。”
“......”
五分钟后,沈微君如约坐上了车,他揉揉酸涩的眼,有气无力地问:“怎么了?”
顾彧卿在看过他一眼后拉两指放大新大岛地图,寻找着机场的位置,“研究所的教授们把扫描件传给了同门,现在78区那边传来消息,他们最新挖出的石碑上刻有和羊皮卷相似的文字,需要我们赶过去二次比对,尼克教授已经在机场等着了。”
“况且去78区的飞机每天只有一班。”他柔声补充,垂眼看向沈微君的目光也温和。
“正常。”沈微君合上眼,整个人透出一股有气无力的委顿。
在以科技为主导的时代,地理区块被重组,那些灿烂辉煌的国别历史早已安眠于名为岁月的冰棺,无情的械具桎梏着历史的脉搏,78区作为典型守旧者,永远落在时间洪流之后。
能在今天还光顾它的,除了人文社科发烧友,就只有考古学者。
他托起脸,目无焦聚地看着窗外,正准备关窗的时候,就听顾彧卿很刻意地问,“昨晚睡得还好吗?”
“......”沈微君闭上了眼。
银星高悬,随着悬浮车驶过几段地下隧道,郊北机场,到了。
二人轻而易举和尼克教授会面,辗转于多个学术会议的小老头此时正揉着惺忪的睡眼,他慢腾腾起身,发出“哦呵呵”的慈祥笑音,“来了呀,辛苦,辛苦,走吧。”
他轻轻揽着二人登机,“不要说客套话,从现在开始,想干嘛干嘛,好好养精蓄锐。”
三人达成协议,互不干扰,一坐定就开启省电模式。
舱内,灯光暗下,沈微君转头看向舷窗外,天连着海,黑茫茫不见光亮。新大西岛作为无从属岛屿,和大陆区块隔着半个大洋的距离,即使半小时过去也不见景致的变换。
终于,时间拨快,随着夺目的自然光卸落黑夜的浓妆,沈微君眼底弯弯曲曲的红血丝也悉数退去,飞机缓缓降至半空,湿意伴着暖气扑来,他摘掉眼罩,垂眼看向78区。
底下是接天油绿,山海相交,靛蓝水面浮着金灿灿的碎阳,居住区局促地缩在一方小块里,只现出几片红瓦。
沈微君率先走出廊桥。
接应者是位魁梧大叔,裹满黄泥的大卡停在潦草的机场外,沈微君和顾彧卿就这么被安置在后面的挂车上,周围挤着数不清的面包和水。
卡车噌噌噌往营地开,他们两也随着地面起伏而歪东倒西地扭。
“哎呦,快到了,别急,坚持坚持,年轻人嘛,多锻炼也不是坏事。”这句话大叔两个小时前就开始说了。
蝉鸣嘶哑,热气升腾,醉醺醺地笼罩在半空。沈微君脱下外套,灌足一整瓶水才止住喉间的干渴,他低咳一声,俯身张望四周。
卡车开上平地,道两旁狗尾草生长肆意,间杂夹穗麦苗,虫蛀的葡萄藤挂上绿果,攀缠在细弱的草茎上。桃金娘开得烂烂漫漫,和酸柠的香气一道弥漫在空中,引得蜂蝶时时流连。
随意生发的横杂灌木毫不留情擦人而过,加上大叔车开得野,沈微君已经数不清被打了多少道。
“哎呦,你们来的时间刚刚好,前几天暴雨才停,空气真是又闷又湿,工作都没法进行,什么虫子都出来了,乌泱泱淹在坑里,我们只能窝在临时工棚里清理金器。”大叔的声音从窗户传出。
“现在好呀,营地边结的果都可以吃了,想下水附近还有野河,等会儿我再去看看山上的陷阱,没准今晚能吃上兔肉。”
直至“嘭”一声,车头不知撞到什么,沈微君和顾彧卿一震,随着大叔发出一声惊天叫骂,一窝比成年人巴掌还大的黑影从林间扑棱飞出。
它们睁着血红的眼,鼠头鼠脑,浑身黑毛密匝如钢丝,竟煽动双翅,直直朝人扑来。
腐气伴着血臭,沈微君甚至能看见它们身上糊满的变色肉糜。
“蝙蝠!”他反射性扬起外套挥开,牛仔质地的衣服顷刻间被利爪嚯出大洞,蝙蝠依着惯性栽向钢板,顾彧卿借机举刀,“叮”,锋利的刀身贯穿皮肉,随着蝙蝠一声唧叫,粘稠的鲜血流出,他甩甩手,将刀抛至更远。
“都坐稳了!”大叔呼喊,他鼓足了劲,紧急打着方向盘,将马力加到最大。
车身颠簸摇摆,顾彧卿一手扒紧扶手,一手抱住沈微君。
身后蝙蝠穷追不止,一道道枝干擦刮过脸耳,沈微君半跪着够向烟雾弹,近了,更近了,他探出指尖,额汗顺着太阳穴与鼻尖滚落在地。
然而就在即将成功的刹那,车猛地一转,沈微君绷紧的神经霎时断裂,他奋力打直手,随成功捞起的烟雾弹一齐撞向护栏,所幸小麦粉堆得厚,意想之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
“没事吧?”身后的顾彧卿问得焦急。
“还行。”但不等他喘匀气,蝙蝠压得更近。他迅速起身,拔掉拉环后猛地朝出头鸟掷去。
“砰!”夹着驱虫粉剂的黄烟散开,那簇云再也没有蝙蝠钻出。
呼,结束了。
大叔接收到信号,车速渐趋平缓下来。
沈微君拍拍衣服,瘫坐回原位。
顾彧卿第一时间捏过他下巴,语气焦急,“你脸上怎么有划痕?不行,等我找点药。”
“哎呦。”大叔心有余悸,“好险,刚才忘了跟你们说,这里的蝙蝠毒得很,我们考古队一个小年轻前几天被这东西咬,没等第二天就直接送急救了,现在还没恢复。”
“看来是下过了雨,蝙蝠都出来了,得回去和他们说一声。”他嘟嘟囔囔。
顾彧卿用棉签蘸过消毒水,专注地看着他伤口,“别动。”
“嘶。”沈微君皱眉,仰头时不经意瞥向后方,零星的几只......蝙蝠?
飞出来了?!
“等等!”他冷声道,右手抓开顾彧卿手腕环在腰上,“抱住我。”他微微起身,不顾手掌的疼痛,反手抓住几条树枝,卡车拉开一段距离,他观察着蝙蝠的高度,猛地松手,“咻”,剩下的终于被狠狠打落在地。
“累死了。”他泄力般坐下,抬手揩过脸上的血痕,顾彧卿面色凝重地捏过他的手,沉默着蹲下身重新拣药。
“怎么了?又出事了?”大叔高声问。
“没......嘶,痛!”没有一丝防备,顾彧卿毫不留情地地挤出他手心的刺,又倒水清洗,擦干后才敷上药。
沈微君张开嘴巴,看看沁出的血珠,又看看手法利落的某人,最终选择闭嘴。
不出意外,那双手最后还是探向了心心念念的颧骨处。血渍被悉心擦除,冰凉的药膏敷过划痕,沈微君眨眨眼,不由得凑到他底下歪头仰看,猝不及防的动作让顾彧卿的手顺势落到下颌,恰好是一个捧脸的姿势。
沈微君笑意盈盈,清浅的眼在阳光下溢出琥珀色流光,浑然天成地像一支香气四溢的浓艳玫瑰,“你好像很喜欢我这张脸?”
不等顾彧卿回话,他又笑眯眯地自顾自答道:“我也很喜欢。我觉得你人其实挺不错的,你觉得呢?”
没有回应。
顾彧卿手一抖,装作听不见的样子,绯色却悄悄爬上耳尖和脖颈。
沈微君若有所思。
【系统,确定只能攻略丹尼斯一个人吗?】
【是。】
【真的吗?我不信。】
【......呸!】
系统说脏话。
历时三小时,卡车开到了临时搭建所,中央的柴堆上还吊着装有残羹的铜炉,但四周的帐篷里却没有人。
大叔啃一口面包,拍拍手,“走,我带你们去遗址。”
古树遮天,爬满青草的坡地被清理出一条羊肠小道,一路上,橙香飘溢,大概走了十多分钟,石砌剧场入眼,风化的残损廊柱支在坡顶,依稀能辨出舞台的影子。
下方,千米城墙在光照下呈现出繁丽的玫瑰红,四街九区,道路纵横,住房与公共区域泾渭分明。从骨螺与矿植物中提炼出的鲜艳色彩至今仍浮在雕花与壁画上。
“天!尼克!好久不见!”拿着手铲的小老头健步赶来,他扬手就是一个熊抱。
“勒,勒......”尼克教授吊着气,小老头松开一点,他才勉强把话捋顺,“勒死我了,布莱恩,呼。”
“哈哈哈,过来,我带你去看石碑。”布莱恩爽朗一笑,调皮地朝他勾勾手。
“那......教授,”沈微君犹疑地眨眨眼,发动装乖技能,“我想去参观一下城区。”
“去去去!”尼克教授好脾气地挥手,顾彧卿选择跟上他们,毕竟他还需要和前往明尼的桑迪进行实时交流。
望着众人远去的背影,沈微君踱上石基,笑容却慢慢敛去,一步、两步,他点向左胸,刚才心脏传来的刺痛不是错觉。
这或许又是......某种预兆?
他环顾四周,依山傍水,天朗气清,分明是开阔地带,却让人没由来感到一阵眩晕。
城墙无际,带着宗教色彩的创世纪神话、狮头鹰身蛇尾的怪兽......无数的彩色线条浮成交结的巨型蝙蝠从四面八方啼啸着向他扑来,獠牙尖利,他踉跄着后退,瞳孔在惊惧中放大涣散,倒地的一瞬,他扒住廊柱,所有盘亘在耳边的喧闹声嗡成入水的咕噜气泡。
“嗒嗒嗒”,鼓点鲜活轻快,声声击打心扉。
心脏的轰鸣震颤着鼓膜,他虚虚睁开眼,止不住晃头,天旋地转间,光线好像亮了,模糊的视野里依稀现出洁净石板。
沈微君难以置信地看向四周,碧空清透,雪松状云团移动缓缓,红砖累成的二层平楼拔地而起,街边围炉腾起雾似的白烟,水果铺的紫葡萄滚落在地,一切似乎都……复原了?!
“还在这愣着干嘛!仪仗队快到了!赶紧去看庆典!”
衣衫各异的人擦身而过,沈微君刚想应声,就被一人穿过,“来了!来了!等等我!”
他顿时像风筝一样牢牢栓在那人的飘带上。
修道院、浴场、凯旋门,他们赤着脚,扬手奔跑于街道,嘴里“噢噢”高呼,缎带飘飞,精壮的臂膀隆起,阳光打在小麦色皮肤上,像抹了一层发亮的精油。
“克勒芒节!克勒芒节!”迎着密集的鼓点,阳光跳跃在颂诗班的每一节音符上。
直到仪仗队出现,人群中暴发了更胜的呼喊,马蹄“嗒嗒”,鎏金战车在阳光下折射出耀眼光芒。
车上坐着的人头戴饰有百合花和孔雀羽毛的王冠,着托加长袍,整张脸在阳光下白得反光。两旁廷侍手执的蔷薇瀑布倾泻而下,圈起的光斑为他营造了一种超越世俗美的圣洁。
“咚!咚!咚!”
“他”在虚空中和沈微君对上,璀璨的绿眼睛直直流下两道血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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