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起灵所经历过的漫长岁月中，他曾经爱上过某一个生命吗？

张起灵不知道。他现在忘记了太多，几乎空白的大脑连自己是谁都拼凑不齐，在医院的那段时间他经常望着同样空白一片的天花板发呆，张小奥于是安静的陪在他的身边，握着他的手，偶尔轻声说些他们的过往。很温柔，不急不缓，但张起灵没有错过，在偶尔，自称他的家人的青年神情中会流露出一些无机质的黯淡。

失落，焦虑，和惶恐。

失落什么，焦虑什么，又在恐惧什么？

这一切都源于张起灵的失忆。

张小奥已经习惯了身处于张起灵庇护下的生活，在某种程度上，他将自己划分为张起灵的所有物，享受着被掌握的安全感，非人类的本质让他难以理解所谓的‘个人空间’到底是何种程度，他只是尽可能的想要得到安全感。

——我把自己的一切连同生命都交给你，请给我更多的爱和庇护。

被这样扭曲的注视着、爱着，张起灵是否有所察觉？

是的，当然。

他也享受着这种怪异的爱也说不定。当一个人全心全意的，把整颗心都捧给自己，满眼只剩下自己的身影，盈满温柔与爱，又经历了长时间的陪伴，哪怕是石头也会被捂热了。就像当初张起灵为张小奥起名，又带他寻找记忆，用自己独有的沉默的温柔去暖化了一个冰雪雕琢的小仙人，带领他从遥远的雪山逐渐步入人间。

名为张小奥的青年有一双澄澈的眼，像水晶和琥珀，又干净透亮，虹膜偶尔透出几丝青蓝，显得绚丽夺目，连同其中蕴含的情绪也更加通透薄凉。

像他们这种长生的，远比正常人淡薄无情。如果在乎的事太多了，什么都放在心上，要好好活着就太难了。世俗人情会绊住他们的脚步，拥有后再失去会让他们痛苦，倒不如一开始就不在乎，活着就会简单很多。

如果说每个人都是气球，靠一根线把自己和世界连接起来，不让自己飘的太高而爆破。有的选择了沉甸甸的物质，有的则是拴在别的稳定下来的气球上，而他们这两个漂泊无定的气球相遇后则是相互缠绕，慢慢的产生了足够稳定的，能让彼此停泊的港湾。

张小奥把张起灵看得极重，甚至比自己都更加重要，世间再也没有什么能比张起灵能让他感到平静和幸福，他再也无法回到彼此未曾相遇的遥远而陌生的过去。

他几乎不敢想象如果失去了张起灵，又或者从未相遇，现在的自己到底会是什么样。

这样就好。张小奥只是平静又满足的想。

能够和张起灵成为家人，能够得到对方的爱就已经是他从未奢望过的幸福，这样就好了，如果再贪婪太多，未免也太过不知好歹了。

他甚至在这幸福中感到颤栗，又恐惧这份感情到底是否真实，怕自己沉浸于环境之中，又怕幻觉消失后空得一片欢喜。这么好的张起灵，真的存在于他面前，又真的会爱他吗？

张小奥露出微笑，又流下眼泪，他捂住脸，把自己蜷缩成小小一团。他甚至想要逃避，这太难了，像是把尚未愈合的伤口再活生生的撕开，流出脓水和血液，痛苦到一定程度后就是麻木，这让他感到一种濒死的宁静，只要忽视就能当做一切都不存在，放空大脑沉浸在不知虚实的甜蜜中。

太可怕了，这世界到底是否真实，他的存在是否真实，他的爱与痛苦是否真实，他所爱之人又到底是否真实？

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全都不重要了。

我只是，非常非常地，深刻的爱上了一个不应该会属于我的人而已。

他发自内心地感到一种绝望的幸福。

虚假也好，就算是梦，也让我沉溺其中吧。

“我不能保证自己能走到哪一步。”甚至会更糟糕。

张小奥确定自己现在在做梦，这里一片空白，偶尔极快地掠过一些虚浮的残影，是扭曲的人像或者倒转的建筑以及其他随便什么，光怪陆离，唯二真实的只有自己，还有面前的某个或许不太能被称之为人的存在。

对方看起来比他高很多，而且应该是男性，他站在虚空中。

“这取决于你自己的想法。”那声音有些失真，语气不冷不淡的说：“走不下去，就放弃。”

说的多轻巧，放弃什么？

“姓名，情感，生命。”他言简意赅道。

“你认为虚假，这一切就没有意义，死亡不过是一种解脱——但你无法预料再此之外你还能遇见什么，这是来自遥远的‘ta’的恶意。”

“你听起来有点像哲学家。”张小奥笑了一下，非常平静，“你认为这个世界上真的有类似于‘神’的存在吗？掌控这一切，和我们的思想与交流。”

“答案在你的心里。”他回答：“不同的人有不同的想法和见解，一个人不可能成为另一个人，你应该遵从自己的想法。”

“无论对错？”

“无论对错。”

张小奥简直笑出声来：“那么就算是错的也不会后悔，因为这是我自己的选择——我活该，对不对？”他眼神亮得可怕，就像是在某个深渊的边缘挣扎，在滑落之前看见了一根可以让他爬上去的荆棘，哪怕被刺扎得鲜血淋漓，他也紧紧抓住了。

那个声音平静又坦然的说：“是的，我活该。”

不需要同情也不会感到后悔，所拥有的只是一片空寂的沉静。

“我或许应该对你说一声谢谢，但你看起来并不需要。”张小奥抿出一点微笑，就像他经常对张起灵的那样，眼睛微微眯起，脸颊上还有一对儿浅浅的酒窝，他面容精致而冷清，笑起来却是春暖花开，简直就像是过分温柔的假象，但从始至终皆是如此，再假也会是真的。

梦要结束了，他看见自己逐渐变得虚幻。

“再见。”他说，“你说得对，每个人都是不一样的，或许我会比你更好，又或许更糟，但我不会为此感到后悔。”

“是再也不见。”在消失前，奥敦辰轩说。

不疯魔，不成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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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章 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