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衣做好落地的准备,在心里默默计数。
三,二,一。
赤井秀一应该气得要把她扔下去了吧。
“……哎?”
预想中的坠落没有到来。
相反,揽在她背上和膝窝里的手臂收得更紧,将她禁锢得更牢,甚至可以说是用力,让她没有办法逃离。
梨衣顿感不妙,抬头去看他的反应。
他非但没有一丝怒气,眼底反而浮现出一丝令人心惊的愉悦,然后用那种令人牙痒的、自以为是的语气,不紧不慢地说,
“演技拙劣。”
“……”
梨衣神色一敛。
“东西归你了,Claret。”赤井侧头,利落地对着浅野说道,然后低头看向怀抱里死死抓着他的衣服、一脸“你能拿我怎么办”的梨衣。
“至于我和你——该找个地方谈谈别的事了。”
“……”
心脏重重地跳了一下。浅野习惯研究思维的大脑终于跟上了事态的发展。
所以,原来她早就发现Rye找到了有馬寿树留下的USB储存器。她真的是故意跳下来的——为的是接近Rye,趁Rye不备从他的手里顺走了USB,把功劳送给他。
她的举动里所有让他迷惑的奇怪之处,一下子都迎刃而解。
浅野的呼吸微微一滞,指尖无意识地攥紧了那枚金属储存器。
“……等一下。”
夜风拂过他的发梢,却吹不散脑海中骤然清晰的画面。他想起她直直跌落下去时,在他的视线里根本来不及抓住的、翻飞的发丝。
明明是总能用最轻巧的姿态搅乱棋局的人。
那双美得不可方物的金色眼睛对上了他的视线,就像他第一次见到那双眼睛一样。
还有太多别的了。过去的所有画面像找到了一个出口,最终却只能汇成一句话。
“……还是先处理你的扭伤吧。”
“不需要你插手。”
回答他的是Rye,气氛一下子降至冰点。
浅野身侧的手不自觉地握紧成拳。
可那是Rye。没有追究她顺走USB的事,就意味着他有别的追究到底的手段。
梨衣安抚地冲浅野笑了笑,嘴上却说了一句明显是给赤井秀一听的话。
“好啊。那就让我看看,你有什么可跟我谈的。”
*
赤井秀一几乎可以说是把她塞进了车里。
一路上没有一句话,梨衣也不想和他说话,车厢内弥漫着令人窒息的沉默。
浅野发来短信,很遗憾地告诉她十四年前的旧USB储存器果然和现在研究所用的系统不兼容,文件全都在打开之后自毁了。
不过一点都不影响组织的目的。既然已经毁掉,就不会有泄露的可能性了。
到了公寓楼下,她原本是打算顽强地跳下车再努力单脚上楼的。然而赤井秀一却下车走到副驾这一边,打开了门。
“……”
梨衣别过头去。
阴影笼罩下来,他向她俯身,再一次将她拦腰抱起。
嘶……狙击手就是狙击手啊,能单手抱着她关车门。
肢体接触让她的身体一直紧绷着,只能动作僵硬地勾着赤井的肩膀。
早知道就不用这种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计策了!
“……这么怕我跑了?”
赤井冷笑一声,算是某种变相的默认。
他大步跨上公寓台阶,墨绿的瞳孔在廊灯下泛着冷光。
耳畔的低语是只有她能听见的音量,“放走了你,就要去警视厅找了——公、安、小、姐。”
一字一顿,口吻甚至称得上愉快,似乎很享受她的窘迫。
那种面对无法挣扎的猎物势在必得的得意。
梨衣笑不出来了。
即使不久之前在废弃大楼的楼梯上,她就猜到了他话里的言外之意,但被这样直白地撕开伪装——
心脏还是像被无形的手狠狠攥住。
*
梨衣坐在沙发上,赤井捏了捏她的脚踝。
“这里?”
“嗯。”
“里面?”
“不痛。”
“应该只是拉伤。冰袋?”
“冰箱里。纱布在药箱。”
赤井起身去拿东西,过了一会带着冰袋回来,裹上纱布给她冰敷。
“后面不用我教吧。”
“本来就不用。”
这样帮她处理伤口的场景曾经发生过很多次,看着因为还是不会亚洲蹲而半跪着的赤井,她突然感觉到一种诡异的熟悉感。
他像是随口一问,“那只猫叫什么?”
梨衣没好气地瞪他,“要你管。”
从赤井进入她的公寓的那一刻,栗子就像见到了瘟神一样吓得炸毛,然后躲进卧室里不肯出来。
他“Ho”了一声,“大概也是像‘花生’那样的幼稚名字吧。”
“.…..你不也欣然接受了那个名字吗!”
记忆突然被掀开。
花生是她给FBI门前公园里的一只流浪猫起的名字。在遥远的过去,她和眼前这个人,经常买了猫粮一起去喂那只温顺的小猫。
怎么有人能如此云淡风轻地在前女友面前提起过去。在赌场互不相让的时候也就罢了,在这种人类最脆弱的时刻提起曾经珍视的过去……真是可恶啊。
“如果感觉不对,及时去医院。”
“……哦。”
“养伤期间,禁酒。”
“谁让你翻我冰——”话一出口梨衣就想起来是她自己,立刻不说话了。
赤井松开她的脚踝站了起来。
真是像刺猬一样,面对他的时候总是竖起全身的防备,倔强地不肯说一句真心实意的话,也不肯让他离她稍微近一点点。
除了刚才那样故意设计他的时候。
“想听听么?我怎么发现的。”
他终于回到揭穿她的身份的话题上。
梨衣知道凭他的能力,迟早有一天能查清她的身份,只是没有想到会这么快。
日本的情报人员和美国的特工,再加上陈年旧事的感情,就算同为卧底,她也不可能放心地直接同他坦白。
隐瞒身份的事,她没有做错。
“好啊……洗耳恭听。”
她颇有兴趣地支起下巴,等着他开口。
其实,他早就怀疑她的身份了。
或者说从一开始,就从来不觉得她真的会弃明投暗。
在梨衣跳车之后,他不再强求当面在她身上寻找蛛丝马迹,花了很多时间从别的地方入手去验证自己的想法。
如果立场对调,他一定会利用完对方后向组织揭发,以此换取更加接近组织核心的筹码。可是他没有调查到任何迹象表明梨衣有背后给他一记暗拳的打算。连她所谓的“死后自动曝光装置”都是虚张声势——她手下甚至没人知道“Rye”这个代号。
顺着这些线索继续调查,结果也全在意料之类。
“新年夜里你在一家名叫‘Better late than never’的花店订了扫墓花送去公墓,墓主人的名字和歌舞伎町意外死亡的巡警一模一样。”
“嗯哼。”
“在赌场的那一次,如果只是因为Gin的眼线,不至于让你一定要杀了津田英司。风险太大,不划算——之所以一定要他死,是因为他杀了那个差点发现赌场的警察吧。”
虽然梨衣挂了Gin的电话之后,在他面前派人去杀了所谓的盯上了英田津司的那个警察,演了一出灭口的戏码,但其实在几个小时以前这个巡警已经死在了英田津司手里。
杀津田英司,是为了替那个无辜的警察报仇。
梨衣坦然承认,“是,我留不得他。解决这混蛋还费了点功夫呢。”
“还有,在米花中央医院养病的那位小姐,名字叫做直子。我尾随着你从Sazerac那里离开,你没有成功甩掉我,剩下的事不用太费功夫就能查出来。”
念出直子的名字,他看见梨衣平静从容的神情一滞,右手慢慢攥紧。
原来那位小姐对她这么重要么。
“秋山直子是一名警察,在卧底过程中被注射了过量违法药物,大概是注射让你联想到了毒品,这就是你所说的厌恶毒贩的原因。”
连她无心之间说的话,都被他抓住破解。
“……”
“不用紧张,我不会对她做什么——或许,我比你更早知道她和Scotch的关系。”
……
那三年里,他好像没有那么常会想起她。
卧底任务过于凶险,每一天都绷紧神经,紧张的生活里没有缝隙能出现别的东西。他也不是喜欢回忆的人。比起过去,他更愿意把精力放在当下和未来。
何况这都是他自己选的,他接受一切结果,也不曾后悔。
后来他意外发现了Scotch曾经的未婚妻。
至于为什么选择了替他掩护,赤井自己也有些说不清楚。他和Scotch本来关系就不错,帮助他也是理所当然的。
真的只是因为这样吗?
他还来不及细想就被另一个猜测吸走了注意力。Scotch的未婚妻是一名警察。
不管真相是什么,都太危险了。Scotch是他很欣赏的人,他没那么想让他死掉。
谁能料到这些猜测最后都成真。
Scotch是公安的人。
诸伏景光抢过他的枪自杀之后,赤井沉默地看着贯穿手机和心脏的那个血洞,突然觉得他比自己狠多了。
他能狠到不想让任何人知道他记住他,亲人,朋友,还有那个曾经的爱人。
但是赤井秀一要的更多。如果有一天他以罪大恶极的犯人身份死了,他很好奇她会怎样。
于是他很不应景地在天台上想起了一个叫西园寺梨衣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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