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

消音手枪的闷响惊飞了电线上的乌鸦，海瑟薇手中的枪应声脱手弹飞。

她吃痛地揉着手腕，转向子弹射出的方向，脸上一片愕然。

……Rye。

“十环，好枪法。”

梨衣开玩笑似的在这个剑拔弩张的气氛里打趣道。

他很不怕冷，只套了一件厚外套，站在离她们几步远的地方。

枪口依然对准海瑟薇的方向，赤井毫不留情地开口。

“Retsina。”

海瑟薇狠厉的眼神转向赤井。

“你最好从她身边离开，我不保证下一秒子弹会不会穿过你的颅骨。”

梨衣附和地点了点头，“他绝对能一击打穿你的太阳穴噢。”

“啊啦，Rye。”这次换做海瑟薇慢慢地举起双手，梨衣迅速地挣脱了她的控制，“开个玩笑而已，你认真什么？”

“你最好是开玩笑。”赤井见状终于收起枪，“Boss再怎么样，也没有给你这样的特权吧。”

海瑟薇的脸上毫无收敛之心，又回到了从容的模样，只当耳旁风，“啧啧，堂堂Rye，要为了一只三脚猫跟我作对？”

梨衣的嘴角抽了抽。

赤井的语气里依然充满了警告，“注意你的措辞，Retsina。”

话是对着赤井说的，海瑟薇审视的目光却又回到了梨衣的身上。

“这么护着她？该不会是个什么都不会的小废物吧？”她的声音是那种媚到骨子里的声线，却又有极强的攻击性，“也对，这不是早就叫了你在这埋伏么。”

她随意地撩了撩披肩的卷发，抽出一根细长的女士凉烟，发现赤井竟然难得一见地没有叼着烟，意外地挑了挑眉，“我还想问你借个火呢。”

梨衣皱着眉退了两步到赤井身后，“你待会再抽会怎么样？我讨厌烟味。”

啧，这家伙怎么也一身烟味。

梨衣又往后退了两步。

海瑟薇像没听见一样自顾自点燃了烟，吐出一口烟雾，“你要带走她，就拿别的东西来换。”

赤井仿佛在听笑话，低声冷笑，抬眸看向海瑟薇，“你还没资格跟我谈条件。”

全身的低气压和冷漠的语调，随意却充满压迫感、不容商量的狠戾眼神，和Gin如出一辙。

本就低的气温又降了几度，海瑟薇的神情也有几分咬牙切齿。

梨衣才恍然发觉什么样的人才能跟Gin平起平坐。她对他保留着一些过去的温存滤镜，居然不留神就忘记了这个男人的可怕。

谨言慎行。哪怕她觉得她给他设的套已经够周全了，万一哪里就被他钻了空子。

*

没有出一条人命，所有的事都被完美解决，梨衣心情好了些，在赤井提议送她回去的时候欣然同意。

居然还是左舵车，他不觉得在日本很显眼吗。

梨衣的指尖轻叩车窗玻璃，“左舵车在日本街头晃悠，你是生怕组织找不到破绽？”

赤井握着方向盘的手背青筋微凸，后视镜里映出他似笑非笑的表情：“比起这个，刚拿到代号没多久就兴风作浪的人似乎更招摇。”

“不然留你的命做什么？”她毫不放在心上，“总要有人替我掩护收尾啊。”

Gin已经放松了对她的监视。今天这一出之后，海瑟薇对她的敌意自然也会被她分流到赤井秀一身上。

人人都知道海瑟薇图谋Gin不成转而改换目标成了Rye。这个出名的女人没有什么真情实意，男人在她眼里是老鼠一样的猎物，她只是以追逐为乐，一旦得手就会索然无味地随手丢弃。可是如果有人挑衅，就不一样了。

所以她才故意放出风声，让海瑟薇听说了Rye在赌场被Margarita盯上的事。海瑟薇果然按捺不住有所动作，梨衣便顺势把赤井拉进来搅浑水，将海瑟薇的矛头引回到赤井秀一身上。

Retsina在意的从来都不是有一个女人和她抢东西。她更在意的是一个无法得手、还坏了她好事的猎物。

坐收渔翁之利的梨衣继续理直气壮地呛他，“我是为你好，我死了，你的卧底生涯也走到头了。”

“那我还得谢谢你对我枪法的信任。”

“你上哪里找这么体贴的债主？”梨衣扬了扬下巴，话里话外点起赤井的那一则短信，“这个时间，你早就醒了。”

在计划这些的时候，她也没有觉得有什么特别的，这只是她所掌握的情报的一部分罢了。然而当着某人的面时，太熟悉、习惯的事情偏偏这样无意地出现在了挑衅的话里，梨衣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一丝怪异，神情一僵。

……有没有办法清除她过去的记忆。

敏锐的赤井秀一从来不会放弃扭转局势的机会，哪怕只是言语上的气势。

“噢……你把我的作息习惯记得挺清楚的。”

过分亲近熟悉的内容骤然打破了两个人一直以来针锋相对的气氛，剑拔弩张的气氛被脱口而出的话凭空添了一丝尴尬的暧昧。车内顿时陷入一片死寂。

旧情人重逢，果然还是逃不过这一遭啊。

梨衣只能迅速扯到别的话题上，“别装了，你都没有向我要地址，摆明了就是一清二楚。再让我看见你的人跟着我，我保证让他们有去无回。”

“只许你调查我，不准我调查你。”

事到如今梨衣只能硬着头皮做出讲道理的样子来，“到此为止！有本事就拿到明面上来。”

“好。”

他毫不纠缠，利落地回答她，车内继续陷入沉默。

赤井开车开得很平稳，两个人又谁都不说话，在安静舒缓的环境里待久了，梨衣慢慢有些困起来。

连续折腾了几天没有好好睡觉，一大早又起来应付海瑟薇，困意逐渐占领了梨衣的意识。睡过去之前她还挣扎地想着马上就要到了，奈何眼皮越来越沉重。

赤井一开始就注意到了她越来越支撑不住的困意。他饶有兴趣地从后视镜里不时地打量着她，其实已经快到了梨衣住的公寓，他便故意在路口转弯又绕了一圈拖延时间，昏昏欲睡的梨衣根本没发觉，直到终于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怎么困得好像三天没睡过觉一样。

他也不急着回去，干脆把车停在了路边。

赤井慢慢地俯身凑过去，试探着拨了拨她额前的刘海，梨衣依旧闭着眼均匀地呼吸着，看来是真的睡熟了。

略显微弱的呼吸落在手背上，像一只睡熟时收起利爪的猫，赤井的动作微微停滞。

清晨的阳光落在她的身上，给那张艳丽的脸蒙上了温柔的光晕，白皙的肤色透出些温润的质感。她的睫毛很长，很秀气，眼下落下一片柔软的阴影。

那种触感结合着她先前无意识的话，一下子让他想起来一些不合时宜的、曾经发生过的场景。

在过去的某些夜里，她也是这样躺在他的怀里熟睡，他在黑暗里听着她的呼吸声，紧贴着她的身体，全世界都安静着，只有他们在彼此最近的距离——不比现在的距离近多少。

马路上车流如潮，一切纷纷杂杂被车窗隔绝在外，恍若隔世。

要如何相信眼前容貌并未改变的人和当年是同一个人。

赤井终于慢慢地坐正，下意识地想从口袋里掏烟，突然想起了什么，收回了手。

他总算知道开枪打飞海瑟薇手里的枪时，熟悉感是从哪里来的了。

他们在美国第一次见面的时候。

劫机，而梨衣是那个人质，他趁她向外挣脱故意暴露出歹徒身体的时候一枪击毙了歹徒。

不一样的是那一次是他救她，这一次是她故意喊他来激怒海瑟薇。

她怎么可能束手就擒乖乖等着海瑟薇设套呢。她知道海瑟薇对他狩猎一般的游戏态度，所以故意利用这一点来耍海瑟薇，诱导她把火力都对准自己。

大脑慢慢放空，他想起第一次见到梨衣的时候。看着乖巧弱小，实则胆子很大。这一个特质如今在组织里又无限放大。

当时卡萝一定要他去安慰“那个被劫持的日本女孩”，还要说什么“听到自己国家的语言也会好很多”。

他不情愿地朝她走过去，思忖着该说些什么。

梨衣坐在椅子上，脸上还挂着碎玻璃划出的伤口，可怜兮兮地小口喝着热可可，狼狈得像一只刚从下水道里拎出来的流浪猫。

蹲下身来他才看清那张脸，极漂亮的亚洲面孔，五官却明媚立体，就算脸上还挂着碎玻璃划出的血痕，依旧掩盖不住她的夺目。

她愣了一下，然后仓皇地移开视线，更像一只无措的幼兽了。

不擅长也不情愿安慰人，更怕她不自在，赤井便把视线落向地面不看她，然而少女的目光却意外地有些雀跃地回到了他的身上。

小心翼翼但是充满兴趣的目光，以为他没发现，更大胆地探寻着。

“……？”

她好像在欣赏什么东西一样看着他的脸。

然后他才见识到她真正的大胆程度。如果FBI派出的狙击手不是他而是某个水平不行的家伙，她还能坐在这里说话么。

才十九岁，秀吉都快大学毕业了，也不过是个臭屁的小孩。

于是他语重心长地教育她以后不要再冒险，就差像对待秀吉一样揉她的脑袋了。

一直到梨衣跟着亚历山大教授到FBI来当助理的时候，他都一直把她当作没有经过社会拷打、无聊出来找乐子的楞头年轻人看，后来某一天才意识到她那样的人——换了谁都没有抵抗力吧。

至于后来分开……三年前的分手，是他深思熟虑权衡利弊之后不得已的选择，她恼怒也好，愤恨也罢，都是他亏欠她的。

舍不得追究太多，只好对她“弃明投暗”的选择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或者说，从赌场的那一天起，他就不相信她嘴里的任何一句话。

过去的事对他们来说，或许没有什么旧事重提的必要。

他不是一个喜欢追忆过去的人，也不是一个喜欢逃避现在的人，今天却破例又想起过去又不想考虑他们现在的关系。

至少她没一开始那么抗拒他了。

梨衣有个自己都不知道的小动作，紧张的时候会不自觉地把缩着的那只手蜷起来，拇指按着食指的指关节。这个习惯这么多年来都没有变，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就发现了，上次在赌场也是，只要他靠近她就绷紧着身体，手指揉搓着。

这一次她比先前放松许多，甚至能没什么防备地在他身旁睡着。

不管接下来会如何，他都有些迫不及待想看看这张微笑做作的假面之下究竟藏着什么了。

*

梨衣醒来的时候大脑晕晕乎乎，不知道自己在哪里。

意识猛然清醒之后，吓得她直接向前一扑，被安全带拉了回来，才发现身上披着赤井的外套。

身旁磁性低沉的声音带着几分玩味的意味，“醒了？”

“……”

她居然！真的在赤井秀一的车上睡着了……

“你居然不怕，我会趁机做点什么。”

“……杀了我？我不觉得你有那么蠢。”意识很快清醒下来，梨衣不屑地瞪了回去，“我说过了。只要我死了，我的人就会把你的秘密公之于众。”

解开安全带卡扣，再把外套扔给他，梨衣就头也不回地下车。

打开手机确认时间，她不敢相信地估算了一下时间——所以，她在赤井的车上睡了将近一个小时。

这都不是重点——她收到一份新情报，一个小时前，她费劲安排在山崎正男身边的眼线被人一个不落地全部拔除。

就在她无意识地在赤井秀一的车上昏昏沉沉的时候。

能知道她在监视山崎正男的人……只有在赌场的那一次，Gin在赤井秀一面前提过。

该死的赤井秀一！

梨衣猛然转身冲到路边，赤井似乎早就在等着这一刻。他终于收回颇为自得的视线，摇上车窗，那辆黑色雪佛兰转眼间就驶离不见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