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雨下了又停，被雨水浇透了的土地和植物散发出特有的清香，让人瞬间忘了城市的嘈杂，仿佛置身在冬季的森林之中。
白泽把摆在桌面上的杂志翻了又翻，把台灯的亮度调亮又变暗，直到启明星出现在天空中划破黑暗，江川才终于幽幽转醒。
房间里的光线不亮也不暗，对于一个昏睡了许久的人来说可谓是再友善不过了。
窗外不知名的虫鸣伴着白泽翻动书页时发出来的细微声响给原本安静的房间里带来了一丝活气，那种醒来只有一个人的旷野般的孤寂感顿时被冲散了不少。
江川闭了闭眼睛，昏睡前最后的记忆迅速回拢。
他的眼前赫然浮现出了那头顶天立地的白色巨兽。
你还别说，如果冷静下来观察的话，还真挺帅的。
江川不动声色地勾了勾嘴角，偷偷地睁开眼朝坐在沙发旁的白泽看了过去。
白泽翻动杂志的速度很快，以至于江川一眼就看出了这人其实根本没有在看内容的事实，江川慢慢地坐起身来，却发现白泽翻页的手有一丝微妙地停顿，接着又假装无事发生一般地继续翻起了下一页，只是这一次白泽翻页的速度明显要慢上不少，似乎真的开始读起了书来。
江川看着浑身都透着一股说不清的尴尬和变扭的白泽，眼底的笑意几乎要溢出来。
他轻咳了一声，若无其事却又略带调笑地问道：“这本书是阿琳姐姐买来追星用的，原来白哥你也喜欢韩国男团吗？我以前一直都不知道呢。”
原本还有些紧张的白泽这才僵硬地抬起头来，认真地打量了眼前的少年半晌。
少年看向自己的眼睛亮晶晶的，像森林里的小鹿，但他那毫无畏惧的神色却又让白泽觉得少年也许比他想象中的要来得更为凶悍一些，会让人联想到他之前在山间遇到的一些奶凶奶凶的生物，比如，在山地里打滚的小老虎或者小奶豹……
“你不怕我吗？”白泽看了眼满脸笑意的少年，难得有些意外。
“怕，也不怕。”
说实话，江川一开始的确怕得要命。
毕竟任何人遇到这种大变活人的场景相信都不会淡定到哪里去，但随后出现在江川脑海里的画面却是白泽每天早上变着花样给自己买来的早餐，为了带自己出去吃好吃的找的各种各样的借口，一脸变扭地说着衣服买小了的谎话，其实傻子都看得出来白泽是花了不少心思才给自己买了一堆可以替换的新衣服，甚至还照顾到了他偶尔提到的孤儿院里的“弟弟妹妹”。
江川看着手里那堆“买小了”的衣服，对白泽那颇为漏洞百出的谎话有些哭笑不得，哪个心智成熟的成年男人就算再这么眼睛发昏，视力不佳也不至于会买错一条童装的小裙子混在一堆大大小小的运动装里塞给自己……
江川虽然年纪不大，从小到大得到的爱和照顾也少得可怜，但白泽对自己的关心和尊重却是实打实的。
如果这样的一个人他都要去防备的话，那他江川的人生未免也太可悲了。
“那什么，白哥，我昨晚晕过去的事你可不许生气啊，不是说了建国之后不许成精了吗？你这……”
连白泽自己都没发现的是，当他看着眼前那个比自己还要尴尬还莫名夹杂着几分歉疚的少年脸上的笑意，“没事，你白哥我是建国前成精的，所以不会被抓走。”
“啊？真的吗？那太好了。”
向来精明灵气的少年的脸上难得流露出一丝傻气，忍俊不禁的白泽终于如释重负地哈哈大笑了起来。
他一边笑，一边还不忘把手边一直温着的热汤递到江川手里，温和叮嘱道：“睡了这么久晚餐都没吃，先喝两口汤暖暖胃，我帮你去拿饭。”
江川没想到白泽在他一醒来之后最担心的居然是他的晚饭问题，一时间居然红了眼眶，他飞快地眨了眨眼，试图把眼底的水汽眨散，却不料这个动作完全起了反效果，豆大的泪滴就这么猝不及防地滚出了眼眶。
白泽被江川突如其来的泪水惊了一跳，心想自己这莽撞的变身到底还是把人吓着了。
他满脸愧疚地微微下头，让自己的视线和江川齐平，这才满眼关切地问道：“怎么了？还是吓着了对不对？要不这样，我先把饭给你拿过来，然后我先回避几天？等你觉得能接受了我再来？或者是我不出现也可以的。”
江川没想到白泽居然会这样想，顿时哭得更凶了一些。
眼泪是个很奇怪的东西。
越是有人安慰自己的时候，眼泪就越容易止不住地往外躺。
江川也不例外。
白泽看着眼前的人略有些哭到停不下来的架势，活了千年的神兽顿时手足无措了起来，他着急忙慌地抬起手来下意识地想帮少年擦眼泪，却又怕自己的触碰让江川更加不舒服，在手指堪堪要触碰到江川的脸的时候白泽又猝然停下了动作。
他那向来盛满了世间的光的眼难得有些黯淡，他看着面前的少年不着痕迹地叹了口气，轻声劝慰道：“你先别哭了，刚起来也没吃饭，这么哭不好。”
“我现在就走，之后都不会出现在你眼前了，你权当没有遇见过我，有什么需要的东西，你就去告诉看门的婶婶，她会帮你办妥的。”
白泽说完，不等江川回应，转身就准备离开，但他的步子还没有真正地迈出去，就感觉自己的衣角被一股小小的力量钩住了。
那牵扯他的力度如此之轻，但凡换了个神经粗一点的人也许会连感觉都感觉不到，就直接闪身走人了，但偏生白泽却觉得自己就像是被丝线扯着的风筝，拽着绳轴的人不过这么轻轻一拉，他却再不能往前半步。
“谁说我讨厌你了？”江川哭得太狠，以至于嗓音都有些沙哑。
他狠狠地擦了把滚得满脸都是的泪水，执拗地看着白泽一字一句地说道：“我只是很感谢你，感谢你告诉我你的世界是什么样的，也感谢你这么关心我，以前，以前从来都没有人……”
“我知道的。”白泽温和地看向眼泛泪光，不住哽咽的江川，微微一笑，“我都知道的。所以那些会让你觉得难为情的话就不必说了。”
白泽亲昵地揉了揉江川的脑袋，感受少年那柔软的细发在掌间摆动所带来的奇妙触觉。
他把人带到一旁的沙发里坐下，毫不掩饰地直接用法力将那盅微凉的汤热了热又递回江川手里。
“先喝点汤吧。”白泽冲一脸好奇又震惊地看着这一切的江川微微一笑，“暖暖胃。”
江川有些哭笑不得地接过白泽手里的汤盅，听话地喝了一口。
温热的汤水顺着喉管流进了胃里，咸鲜的滋味简直钻脑袋的好喝，在这样一个微凉的雨夜，几乎算得上是极致的享受。
“很好喝，谢谢。”江川一口热汤下肚，顿时连眼睛都享受得完成了月牙。
有人说，笑起来眼睛弯弯的孩子都会有福气，白泽看着眼前的江川，忽然有些拿不定主意。
他沉眠了太久，之前和人接触的机会又太少，以至于他其实不是很明白人们口中的“福气”到底是什么。
所以他选择在城隍庙这样一个充满烟火气的地方待了下来，他每天都看着来祈愿的香客来来往往，听着他们各种各样的愿望。
有贪心的，质朴的，简单的，复杂的……五花八门，不一而足。
白泽曾一度以为他终于有点了解了人们口中“幸福”的大概模样，直到他遇见了江川。
他看着这个自幼没有父母，经常食不果腹，捉襟见肘的少年跪拜在神像前面，但却一无所求。
那时的白泽，难得对一个凡人的想法产生了疑惑，跪神却不求，是因为不信不想？还是不愿？
但现在，白泽却忽然明白了江川的无欲也许只是因为他过于纯粹，所以无求。
于是开天辟地头一次的，白泽居然产生了“也许如果能看顾着这个少年长大会是一种很不错的体验”的想法。
虽然自己的事情都一团糟，但如果是陪着江川长大的话，应该不会是一件很难的事情吧？
这么想着，白泽发现向来万事过心，一句话出口前都要在嘴里嚼上几遍的他居然就这么把想领养江川的话问出去了。
江川最后一口汤全喝进了气管里，他一面咳得满脸通红，一面略有些急促地问道：“可是你一个单身汉能符合领养我的标准吗？”
如果只是一个普通的年轻的单身男人想要领养江川显然是不现实也不合规的，但好在白泽不是普通人。
“这个你不用担心。”白泽心疼又好笑地轻拍了拍江川的背，帮着他顺气。
“你只要告诉我，你愿不愿意和我一起生活就好。”
江川用力地点了点头，“当然。”
……
那真的是江川有记忆以来最快活的一个冬天。
在白泽的帮助下，孤儿院里接到了一笔定向的人道主义救助款，各个都过上了吃饱穿暖的日子。
不仅如此，白泽还帮包括江川在内的一众孩子们开了个助学账户，里面会定期有款项汇入以供他们日后求学时使用。
生活一瞬间好到了一种不真实的程度。
连带着向来都不喜欢骄傲的江川都忍不住有些飘飘然了起来。
就在江川欢欣鼓舞地等待着领养手续下来之后和白泽一起开始新的生活的时候，城隍庙和白泽忽然在一夜之间不见了。
对，就是字面意思的不见了。
明明孤儿院收到的善款还在，助学金的账户也在，但那个城市的所有人似乎都在一夜之间忘了他们生活的地方曾经有个城隍庙，每个在这座城市长大的孩子都曾经去过这里。
就连介绍白泽给自己认识的李由，都一脸莫名其妙地望着在大雪天跑得气喘吁吁敲响他家大门的江川，疑惑不解地问道：“白什么？我是我们家最大的孩子，一直都没有表哥的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