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坡的寒风裹挟着冰碴,在迷雾结界边缘撕扯出漩涡状的缺口。灰白色雾墙在百丈外翻涌,偶尔露出内部游动的磷火,像被困住的萤群。坡顶废弃墓园的石碑东倒西歪,覆满冰霜的碑面上爬满裂痕,几簇冻僵的骨藤从坟茔裂隙里探出,末端挂着风干的渡鸦爪骨。
雪原在极光下泛着幽蓝的磷光。雷恩把鼻尖抵在箭簇上呵气,硫磺味的白雾在箭杆凝成霜壳——这是冈瑟教的法子,能暂时掩盖活人气息。
他背靠半截断裂的守界碑蹲伏,靴底碾碎了几颗冰结的野鼠头骨。墓园西北角的槐树早被雷劈成焦炭,此刻枝桠上却缀满新生的冰棱花,花瓣边缘泛着和结界雾墙同样的青灰色。
三趾狼爪印沿着废弃墓园蛇形盘旋,在第七圈时突然集体转向正北。三小时前他就注意到那些反常的足迹——霜狼通常不会在月盈之夜成群游荡,更不该绕着坟茔打转。
枯树梢的夜枭忽然集体振翅,羽毛落在他皮帽上瞬间结出冰花。
七道灰影从碑林裂隙中鱼贯而出时,雷恩正将松针酒淋在鹿皮腕带上。头狼前额凸起的晶体折射出妖异紫光,这让他想起去年冬猎见过的极地磷火——那些误食魔萤草致死的驯鹿眼珠,也泛着相似的诡艳色泽。
“来啊畜生!”少年猎户啐掉口中冰渣,反手将浸透药酒的鹿皮缠上手腕。七头霜狼呈楔形阵列包抄而来,咽喉处的魔法烙印在雪地上投出蛛网状光纹,似一张收紧的捕命罗网。
雷恩在凛冽的寒风中拿起弓,从身后的箭囊中抽出一根箭矢对准嘶吼的头狼射去。弓弦震响刺破寒夜。箭矢贯入头狼右眼的闷响,混着颅骨爆裂的冰晶声格外清脆。狼尸轰然倒地,额间晶体却如苏醒的毒蛛,贪婪吮吸着溅落的狼血。
雷恩踩着狼尸腾跃而起,黑曜石匕首割开第二头狼的咽喉,温热的血还没溅到狼皮袄就凝成绯红冰珠。
黑曜石刃口传来的震颤感让雷恩后槽牙发酸。第二匹狼的喉管明明已被割断,利爪却仍在雪地上刨出规整的扇形沟壑。那些爪痕逐渐渗出荧光蓝的黏液,如同有生命般朝着头狼尸体汇聚。
雷恩无暇顾虑这些,闪身躲开一匹狼的利爪,一个翻滚后继续从箭囊中抽出箭矢环视剩下的五匹狼。雷恩的指节在寒风中泛着青白,弓弦震颤的嗡鸣混着狼嚎刺破雪原。五匹霜狼的包围圈缩至十步距离,咽喉处的魔法烙印使它们的瞳孔泛着病态银光。
箭矢接连穿透两头霜狼的咽喉,第三支箭擦过岩石反弹,意外贯穿了侧翼灰狼的腰腹。
霜狼吃痛后发狂的扑向雷恩,雷恩弃弓抽刀。黑曜石匕首捅进狼喉的触感像是切开冻硬的黄油,刀刃切断颈动脉时,喷溅的血柱在月光下划出抛物线。狼尸顺着惯性滑到他脚边,尚未闭上的眼珠倒映出少年猎户后撤的步伐。剩余两匹发出幼犬般的呜咽,夹着尾巴消失在碑林深处。
头狼的尸体突然震颤起来。额间六棱晶体如同苏醒的蜘蛛,将四具狼尸伤口溢出的荧光黏液虹吸入核心。冰晶沿着皮毛纹路增生,转瞬包裹住森白骨架。新生的骸骨狼体型未变,但每根骨骼都折射着星芒般的冷光。
骸骨狼突进时带起冰晶风暴,每步落地都震碎冻土表层的尸骸冰壳。雷恩来不及躲避,只能抽出匕首抵在胸前。
"咔!"黑曜石匕首斩在胫骨上迸出火星,反作用力震得虎口开裂。少年猎户瞳孔骤缩——那道白痕转瞬就被荧光黏液修复。骸骨狼喉骨震颤着发出金属刮擦般的嘶吼,音波掀翻了十步外的残碑。
骸骨狼再度突袭时,雷恩翻滚间左臂绽开血口。冰晶碎屑混入伤口,蓝光如毒藤在皮下蔓延。他踉跄后撤,三支连珠箭皆被骸骨弹飞,箭簇与墓碑碰撞出冷冽火星。
雷恩的箭囊已空了大半,濒死的狩猎本能在此刻苏醒。他喘着粗气后撤,靴跟在冰壳上犁出两道深沟。骸骨狼的追击路线突然出现规律性偏移——每当少年箭矢指向头颅,那怪物便会本能地用前爪护住晶体,胸腔的吸力漩涡也随之紊乱。
月光恰好在此刻刺破雾墙。骸骨狼额间晶体折射出的寒光,在雪地上投出不断收缩的多边形光斑。雷恩翻滚躲过骨爪横扫时,瞥见光斑最密集处正是晶体与头骨接缝的位置。他假意瞄准狼腹张弓,果然那畜生再次抬爪遮挡前额,暴露出因过度增生而脆化的颈椎关节。
「原来命门在这!」他忍痛搭上最后一支箭。弓弦满月之际,骸骨狼胸腔突然迸出吸力,箭矢轨迹诡异地偏转——却正中晶体核心!
冰晶爆裂的脆响震得雪尘飞扬。雷恩踉跄跪地,看着骸骨狼化作一地冰碴。待一切归于寂静,雷恩用匕首从骸骨狼前额剜下晶体,收入腰间的熊皮口袋中。
北风卷走未尽之言。伤口处的蓝光已缩成米粒大小。他对着冰面倒影扯开衣领——锁骨下方新生的冰晶花纹,正在极光中无声生长。
归途的雪地上,结晶化的狼尸正在黎明的日光下汽化。雷恩摸了摸鼻梁上的抓痕,那里结着薄霜的皮肉毫无知觉。他想起伊洛雯绷带下相似的银蓝色疤痕,突然希望铁匠铺的炉火能再旺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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阁楼的老橡木梁在夜风里吱呀作响,伊洛雯蜷缩在起毛的鹅绒被里。右手掌的伤口虽已结好暗红血痂,仍隐隐作痛。她对着煤油灯举起鎏金碎片——雷恩白天塞给她的“战利品”——光晕在铜锈斑驳的断面上流淌,犹如熔化的暮色。
断裂处呈锯齿状,似被巨兽利齿撕咬。正面蚀刻着藤蔓状凸纹,每根枝条末端都绽放着六芒星小花——与铁匠铺窗棂上的精灵符咒如出一辙。翻转时,某处凹槽在灯光照耀下显露出边缘氧化的“艾莉”字样。字母“A”的横杠被刻意拉长,尾端蜷成月牙钩。
“咚——”
楼板猝然震颤。伊洛雯手一抖,碎片边缘划开了掌心的血痂。血珠沁出的瞬间,右眼绷带下的银瞳突然抽痛,仿佛有冰锥刺入神经,她死死咬住被角吞回呻吟。
“伊洛雯!”冈瑟的吼声穿透三层橡木地板,“铁砧都要被你熬裂了!”
铁匠的皮靴正在踩碎楼梯的寂静。少女闪电般掀开床头暗格,百宝箱内层传出精灵银器的嗡鸣。当最后一丝金光没入箱底时,门轴锈蚀的哀嚎恰好抵达耳畔。
“这就睡!”她拉高毛毯佯装迷糊,左手却攥紧箱扣。冈瑟的剪影堵在门口,棕褐色的双眸扫过她僵硬的肩线——那截露在毯外的右手腕,淡蓝血管正随箱内共鸣泛起银斑。
冈瑟的脚步声沉入地窖后,伊洛雯翻身面朝天窗。月光照在少女脸上,她早已习惯绷带下的右眼传来阵阵灼烧感。伊洛雯摩挲掌心的伤口,惊觉血渍在碎片划痕处凝结成晶——像极了雷恩昨日炫耀的霜狼冰珠。
寒风挤进窗缝,捎来北坡方向的狼嗥余韵。她突然想起雷恩跨坐界碑吹牛时的模样,少年鼻梁结着霜,却非要演示如何用唾沫给箭羽防冻。
后半夜的月光爬上工作台,伊洛雯终于坠入浅眠,右手无意识搭在暗格边缘。她不知道,此刻雷恩正踉跄穿过结冰的牧羊人小径,口袋中的骸骨狼晶核与百宝箱产生共振;更不知碎片上的“艾莉”字样正在氧化层下蠕动,逐渐显露出被抹去的后半截名字——“艾莉丝”。
窗外,铁匠铺的烟囱突然飘落几片冰晶花,花瓣脉络与少女锁骨的银斑完美契合。冈瑟在地窖擦拭弑魔铠甲,余光看向刃口倒影——那里面映出的不是他自己,而是某个银发女人在火海中回眸的残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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