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长的路程,令伊芙深刻体会到两个事实。
第一,马车只适合代步,不适合代床,她的小身板被颠簸得仿佛每块骨头都自然脱落,连关节都像散了架似的;
第二,北部当真是冷,冷得丝毫不逊于现代极地的凛冽,冻到骨髓那会儿,她无比怀念自己那件包身的加拿大鹅和奇丑的毛裤。
不过,奥古斯也有剥离高冷人设的瞬间。
比如他脱下斗篷丢给冻成狗的她,而她也没什么好顾忌的,当然接过来用,全然不想对方是不是会顶着寒风,“啪叽——”挂在这路上。
总之,能够苟到现在,全靠一个“不要脸”。
起初,伊芙望着马车外渐显的大雪原、冰湖和松针林,还有点小兴奋,觉得这景儿像极了阿拉斯加的冬天,可几天过去,满眼都是冷白的单调,她审美疲劳地担心下一秒要患雪盲症了。
而奥古斯还是那副冷冰冰模样,不是翻文件、闭目养神,就是在那儿擦剑。
几次擦得过于认真,仿佛随时会因为她逐渐表现出来的烦躁与不耐烦,一剑劈了她。
但奥古斯骨子里有着绅士风度,除了偶尔冷嘲热讽,对她几乎置若罔闻。
两人之间交流少得可怜,除了必要的“吃饭”、“睡觉”,根本没有别的交谈。
吃饭就是单纯的吃,睡觉也确实只是睡。
伊芙以为他会跟着大部队一起,钻进别处帐篷睡觉。
她百分之百笃定,奥古斯绝不愿意与她共享如此私密的时刻——哪怕是未来结为夫妻,他也会毫不犹豫选择分房,唯独到了同房日再勉为其难,从容拥她入怀,与她契合,共同沉沦在一场有节制的**里。
当然,那还是在假设他是个有**的人前提下,反正她自己是挺馋的。
只是这位大公阁下,搞得像是已经远离红尘,七情六欲一纸扫净一般,他十分淡然地与她同处马车,平和睡在这狭小空间里。
是的,平和,仿佛这马车里压根儿没多出个人。
伊芙不禁狐疑了。
难道这人适应力这么强的吗?
“奥古斯,你确定和我这样睡没问题?”
奥古斯奇怪地瞟她一眼,“你后悔了?”
伊芙愣了愣,才反应过来自己表达有误,“不是的,我只是觉得你介意和我在马车里,这样睡觉。”
奥古斯沉默片刻,重新闭上眼,“我不能接受在床以外的地方作-爱。”
“???”
请等等?
这突如其来的混账话是怎么回事?
伊芙难以置信地盯着他,恨不得将眼珠子砸在他脸上,扑上去抓住他那一头银发,一个巴掌给他拍个清醒,再按住他的脑袋往马车上撞(真的是单纯撞头)。
说什么莫名其妙的东西呢?
不是禁欲系高岭之花吗?这哪儿来的龟毛发言?
这到底是哪儿产出的人设啊!
伊芙觉得对方在点她,像是在嘲弄她脑子里全是些对他的龌龊念头。
但她压根不想承认,更无法接受——特别是在自己明明没抱那些如饥似渴的想法时,就被硬生生扣上一顶肮脏的帽子,搞得她像一个只懂出卖肉-体的婊-子。
她很不爽,怒气一点一点涌了上来。
即使明白这个男人待人接物冷硬得像个没有五感的雕像,她依旧被触碰到了某个敏感的神经。
接着,她脑海里浮现出父母的样子——明明相看两厌,却总能扒住对方起起伏伏嗯嗯哈哈,从床到沙发,连料理台都没有放过。
有那么一阵,伊芙站在料理台前,胃里像坠了一块刀柄,只有一个念头——吐。
她对解决生理需求没意见,她只是搞不懂,两个没爱的人,怎么能整天黏在一起,像对热恋中的鸳鸯。
他们不会腻吗?
后来她想明白了,和爱不爱毫无关系,抓住黏腻的诀窍就够了。
更别提,他们的黏腻对象从来不止对方。
太多次了,她听到楼上传来属于别人的声音——低到不能再低,却始终盖不住。
有的时候是妈妈跟陌生男人,有的时候是爸爸跟陌生女人。
偶尔,也许是太尽兴了,竟忘了楼下还住着个人,像牲口一样不加掩饰地嘶叫、喘息,在二楼三楼来回回荡。
谢天谢地,他们好歹还有点脸,知道趁对方不在时再做这档子事,不至于弄得整栋别墅鸡飞狗跳,否则要是真凑成团,她的脸该往哪儿搁啊?
那时候,伊芙已经明白什么了。
她厌烦这种生活,厌烦这个家,她更烦那些网络上铺天盖地的报道,把她父母捧成什么豪门恩爱的典范。
这些人究竟瞎到什么地步?
伊芙很长一段时间都没再回别墅,去各种朋友家睡,睡到不好意思了再去黑网吧睡,也因此学到了更多。
大概除了黄-堵-毒和性以外,伊芙能尝试的全试了。
终于熬到成年,伊芙拿到最后一笔庞大的养育资金,去了英国。
这是伊芙庆幸的第二件事,如果不是长达十几年的国际教育,她根本无法顺利拿到录取通知书,也根本无法逃离那个畸形的家,这么一想,伊芙又觉得他们很善良。
国外的四年十分快乐,哪怕她要完成繁重的学业,要利用一切空闲时间打工兼职,她依旧觉得很快乐。
她快乐得甚至忘记自己还有对父母,直到偶然在网上注意到二人离异的消息。
不过这也不能怪她,毕竟从小到大,他们很少交流,外界甚至都不知道这对夫妇之前还生了个女儿。
可有什么关系呢?
至少,伊芙对结果是满意的。
而提前结束叛逆期,过早独立的代价,是一个刚二十几岁却对生活毫无兴致的灵魂——上班,下班,机械麻木地过日子,闲暇时也不闲,总折腾着写几篇阴郁压抑的黑暗言情小说,末尾一律惨烈收场。
写着写着,她厌倦了。
伊芙试图解脱,于是强迫自己转向光明之处——又是玛丽苏文,又是甜腻腻的漫画。
她以为自己抵触,却意外地打开新世界大门。
不是作者有多妙,画风有多精良,而是情节的天马行空总能戳中她笑点,看得咯咯咯咯抽疯一晚上。
她的心理医生都得说,这是一场奇迹。
虽然伊芙对家庭无比抵触,却未因此抗拒□□上的纠缠,这种事,不过是发泄的一种机制罢了。
关系有边界,感情有归属,而混沌不清的纠葛才是真正的扫兴。
可面对奥古斯的提议,她还是点了头。
一来,她确实没能完全抵抗他的外表诱惑;二来,他表现出的足够尊重让她心生好感。
交易归交易,无需感情,无需关系枷锁,却也拥有绝对的底线。
她确信,奥古斯以后会是个好父亲。
不过刚才听到他的话,她些许的安逸像被人从中间劈了一刀,裂开了。
伊芙不想再折腾自己的脑子,再想下去,可能真的要对这场交易反悔了。
她不是个爱吵闹的人,一贯爱用冷冷的审视和犀利的讽刺让对方心里发瘆,最后再送上一记刻薄的冷笑。
但这套对奥古斯没用,反倒有可能直接让对方尝试挑衅她的底线。
其实,伊芙除了愤怒,的确产生了一种挫败感,虽然不是自己的壳子,但她对这张同自己相似的皮囊还挺满意的。
她不信奥古斯会毫无欲念,毕竟人都是有**的动物。
所以她尝试安慰自己,奥古斯大概就是嫌弃这瘦弱的身子骨——胸部勉强过A,锁骨更是瘦得能垒多米诺骨牌。
总之,实在是弱得过分了。
伊芙裹紧斗篷躺了下去,静默片刻,安静地闭上眼,“放心,我也没有那方面爱好。”
话音才落,奥古斯掀起眼睑,侧过头看她,眸光微沉。
总觉得她的语气像压抑着什么怒意。
她在为什么生气?
他沉下心思,仔细回想了一番,仍旧不认为自己措辞有什么纰漏,直接固然直接些,但对他们未来的关系而言,这种话应该是一个开始。
他并不认为伊芙是说话婉转的人,因此选择了不避讳。
……不过,他为什么要在意这些?
这不像他会思考的事。
奥古斯躺下,胳膊搭上额头,两人分占马车一侧,谁也没有再说一句。
大约过了很久,另一边传来了轻缓的呼吸声。
他偏过一点头,见伊芙整个人蜷成一团,眉头拧得死紧,双手缩在胸前——一个没有安全感的自我防备姿势。
奥古斯静静地看着她,幽蓝的眸子隐隐映着光点流动,半晌,他慢慢俯下身去,小心翼翼地捡起她些许滑落的斗篷一角,轻轻盖回她身上。
做完这一切后,他又重新靠回原位,尝试般地闭上眼。
呼吸和心跳渐渐放慢了,清醒的意识一点点沉入,不明,不觉,直至完全沉溺于一片漆黑中。
-
之后几天,两人照旧这样度过夜晚。
伊芙猜测奥古斯不去外面睡觉,很可能是嫌弃那堪比牛棚的环境,要不就是实在不想被冻成一根冰棒。
几番暗中观察下来,她也发现,奥古斯的睡眠质量几乎为零。
不过这倒不是大新闻,因为她自己也好不到哪儿去。
作为穿越者,她还附带刚从鬼门关逃了一圈的buff,心再大也不至于随便一个地儿就安然入眠。
头几天,她闭着眼辗转反侧许久,好不容易才沉沉睡去,简直像被抽干了所有精力,可在完全入睡之前,她总有一种清明的知觉,而在这之后的每个晚上,奥古斯终归都胜她一步——没有一次比她更早闭上眼的。
现在,她怀疑他压根不需要睡觉,因为每次一睁眼,对方又都是醒着的。
伊芙一度很想开口问,“是我睡觉会打呼吗?”
虽然她很确定自己不打呼,但原主的毛病可就说不好了。
…
几晚“并肩作战”后,气氛微妙地松动了些,甚至连肢体接触都不那么别扭了。
比如这一次,奥古斯破天荒地伸出手,准备扶她下马车。
伊芙一时间表情僵硬,像是吞下了几斤大粪。
奥古斯大概是看出她先前的负面情绪,想用个标准绅士礼仪缓和一下气氛,这种处心积虑的“示好”,看得伊芙更是发懵。
她低头盯着那只手,骨节分明,青筋暴露得过于显眼。
她脑中一阵空白,气血上涌,耳朵迅速窜红了。
害羞?怎么可能,她是惊吓过度。
毒舌面瘫脸居然会主动扶人,他脑浆子该不会冻住了吧……
“伊芙,你不下来吗?”
“啊,啊?”伊芙被唤回神,抬眼撞上奥古斯那淡定得过分的眸子,仿佛她才是那个脑子冻住的人。
伊芙懒得深究,前几天的怒火早熄灭了,她实在没有闲心跟这个男人玩什么拉锯战。
奥古斯伸出的手,落在她眼里,就是一场体面的低头,礼貌性的“致歉”。
可怜见的大公阁下,估摸着,之前连这种假客套都没怎么练过吧?
伊芙当然不客气,直接伸手搭了过去。
下一秒,这位一向从容的男人终于变了表情。
他低头审视两人之间的姿势,试着抽手,没成功。
“……”
伊芙看着他脸上的变化,挑衅般地扬起手,“习惯点吧,奥古斯。夫妻之间,总得适应彼此的触碰。”
话出口,她便不容对方有其他选择,攥着他的手径直往前拖,甚至没有要松开的意思。
他的手掌宽而冷,她费了点劲才堪堪将他的指头握住,而且依旧包不全,但伊芙不怎么在意,毕竟她现在没那个心思,一心盘算着该去哪儿吃顿像样的饭。
所以完全没察觉,原本掌心微凉的男人,此刻被她握住的指节正一点点弯起,聚拢,最后将她彻底封进一块带着凉意的掌心里。
莫名诡异的一幕。
诡异到身后的随从们脸色都不太对劲。
雷蒙德的反应尤为剧烈,手按在剑柄上几度作势要拔,又握紧拳头强行忍下了。
——“主啊,我仁慈的神。”
他在心底捶胸顿足,“请赐下神迹,解救我已陷入魔女深渊的可怜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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