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傍晚,在外奔波了两天的妩秋回到山庄。
祁沿极为妥帖地端上一壶热茶,是她最爱的君山银针。
热气腾腾的茶水自壶嘴倾斜,顿时清香扑鼻,白雾升腾。
妩秋捧着杯子:“如何?”
看她连着喝了几口,祁沿露出些笑:“尚未,我已经试过了,容恪身上产生的变故不是我的血液造成的,应该还是他体质的原因。”
他办事极有效率,几乎是妩秋离开的后脚就抓了一个死傀试验,死傀身上没有任何变化。
不是他的缘故,问题就只能出在容恪本身。因此,他才会取容恪的血。
妩秋放下了茶盏,语气不太开心:“那要到什么时候才可以玩他呢?”
好不容易遇到一个如此合眼缘的玩具,她还在新鲜劲儿中呢,竟然玩不了……
祁沿明白她的意思,可这件事什么时候可以解决他也无法保证,只能哄着她:“我会尽快的。”
“好吧,”她点点头,站起身,“走了。”
她要去哪很好猜,祁沿拉住了她的衣袖。
“怎么了?”
“阿秋,那人智多近妖极为难缠……和他相处时要小心。”
他其实想说的是最好杀了容恪永绝后患,他会为她找到更合心意的玩具,但他知道妩秋正在兴头上,不会听,若他干涉太多,反而会起反作用。
“不若将其制成死傀?”
他突然想到了这一点,越想越觉得可行。
“阿秋,你将他制成死傀,他自然听话。”
妩秋却想也不想地摇头:“才不要。”
“死傀有什么意思,他这样傲,我就是要让他清醒地臣服于我。”
况且,死傀最多三年就会腐烂,那样好的皮囊她可舍不得。
“祁沿,你是在小瞧我吗?”她轻皱眉头。
“他如今就是一个废人,就算长了双翅膀出来也逃不过我的手掌心。”
祁沿顺着她说话,心底不好的预感却越来越深:“我陪你去,好不好?”
意料之中,妩秋拒绝了。
祁沿目送人离开,两日夜里都下了小雨,粉白的海棠花瓣被雨水沾湿打下,鲜红的绣鞋踏过,带走了好几片。
一定要尽快解决这个变故,让阿秋没有后顾之忧。
*
妩秋走路不规矩,到了清心院,她的鞋履半湿,穿起来很难受。
本就不虞的心情雪上加霜,轻挥衣袖,不知从何处冒出的一只傀儡离开清心院去拿她的鞋子,随即,妩秋踹开了门。
从她出现在院门处时,容恪就已经发现了,只是没有想到她会以这样“粗鲁”的方式宣告自己的到来。
抬眸看去,对上一张阴沉沉的俏脸,往下,便是一双被雨水染成暗红色的绣鞋。
湿哒哒的鞋印带着黑渍一路到了他面前,很脏。
她莫名像只落水的狸奴,只是与可怜巴巴一词毫不相干,而是张牙舞爪来找他撒气的。
“容恪……”
木椅划过地面发出刺耳的声响,她坐在他身边,红唇弯起,笑容肆意张扬。
支着下巴描绘着眼前的脸,似乎在欣赏皮囊,如果忽略掉眼神里的阴毒的话。
不等她发作,白衣公子先发制人:“妩秋姑娘消失了两天是去找鬼脸人了吗?”
她被转移了注意力,不解看他:“你怎么知道?”
“猜的。”
气定神闲的模样让妩秋的火气又冒了起来。
动了动指尖,听见周正清朗的男人说了一句“主人”,得了容恪的冷眼,她终于舒了口气,笑吟吟地说话:
“真好听。”
容恪语气淡淡:“姑娘的爱好真令在下不敢恭维。”
他已然没有第一次被她操控叫“主人”时的不适,甚至可以说是平静,让妩秋的得意与高兴瞬间消退了七分。
“你的适应能力也不错。”
她故意挑衅,他状若未闻。
妩秋愈发不快。
越是云淡风轻,越让人想要见到他失态的模样。
明亮的眼眸瞪着他,显然再打什么坏主意。
咚——
“主人。”
傀儡提着一双牡丹绣鞋进来,单膝跪在妩秋面前,姿态放得极低,恭敬又虔诚。
两厢对比,衬得容恪像与她平起平坐似的。
素白的手轻抬,跪地的傀儡倏尔站起,手捧着绣鞋递给了容恪。
意思很明显,伺候她穿鞋。
容恪想起尚在胡府时被眼前姑娘遣开的下人,当时曲无疚还以为她是不习惯人伺候。
原来,是因为傀儡才是她的仆人。
他也是一样的处境。
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接过了绣鞋。
妩秋讶异地看他一眼,转折太过突然,她以为他至少会装模作样地说一句“男女授受不亲”。
他身上的衣裳似乎不是来到山庄时穿的那件。
“祁沿给你的?”
真是奇怪,祁沿对她的玩具们向来不喜欢,竟会想到准备换洗衣物吗?
“三滴血换的。”
妩秋看着满地的脏脚印和因他住进来几日而纤尘不染的屋子,不仅不觉得抱歉,还挑剔地评价道:
“你的毛病还真多。”
“呐,快给我换鞋。”
她抬起一只脚等他来换。
可他并不像那只傀儡般单膝跪下,依然四平八稳地坐在凳子上,微微俯身。
女子的声音变得阴恻恻的:“你有看见刚才那只傀儡吗?”
容恪没理她,而是伸手脱下湿鞋。
暗红的绣鞋却在他即将触及到的那一刻避开了。
他收回手,将干净的鞋履放在一旁的凳子上,好言好语似在劝解:“姑娘可知过犹不及的道理。”
妩秋不想知道,眼前的男人也没本事让她知道。
硬骨头之所以存在,大抵是因为手段不够强硬,而她最擅长地就是使那些阴狠毒辣的手段。
“容恪,你跪还是不跪?”
容恪静静地看着她,对这番话中的危险置若罔闻:“看你的本事。”
妩秋岂会容忍一而再再而三地被人挑衅,尤其,这人已经落在她的手心,就该任她捏扁搓圆。
剑拔弩张,气氛紧绷得如同拉紧的弓。
几乎是男人话落的一瞬间,一只温凉又柔若无骨的手便攀上了容恪的脖颈。
他内力尽失,即使知道她要做什么也反应不及,对上武功高深莫测的妩秋,如同主动送上了命脉。
而她捏着他的脉搏,一点一点用力:“要反悔吗?”
柔软而娇俏的声音萦绕耳际,似乎极好说话,是个天真烂漫的小姑娘。
看起来也是如此。
一张明媚娇艳的脸,下起手来毫不留情。
他依然坐着,而妩秋站了起来,一高一低,因此她在俯视他。
在容恪过往二十一载的岁月中从未像这样近乎“卑微”地仰视他人,也是第一次处于低姿态的视角。
勃然大怒当然有。
更多地却是冷眼旁观的纵容。
他最擅长权衡利弊,只要有利可图,只要值得,他会是最有风度的输家。
供血不足,一贯温和疏离的脸上泛着红色,如果抹上了胭脂,让本就好看的容貌更加惑人。
他的呼吸已经变得粗重,妩秋清楚地知道再不松手他就会窒息而亡。
明明如此不堪一击,背脊却挺得笔直,一句求饶的话,不,是一个字都不说。
平静而从容地看着她,那眼神没有害怕,只有极为自信的笃定——
你不会杀我的。
妩秋狠得牙痒痒,偏生下不了死手,概因他这张脸过于得天独厚。
等腻了再弄死,就像祁沿说的那样,做成死魁好了。
她蓦然松手。
“咳咳……”
新鲜的空气涌入肺腑,容恪咳嗽了好一阵终于恢复了正常的呼吸,脖颈间火辣辣地疼,不用看也知道上面留下了女人的指印。
他只摸了一下伤痕,随即心平气和地问:“姑娘还换鞋吗?”
妩秋气势汹汹地坐回去:“换!怎么不换!”
她这一遭落了下风,自然得在别处讨回来。
因此在男生的手再次朝她的足伸过来时,脚一蹬,湿透了的绣鞋险些飞到白衣公子的脸上。
即使没有碰到,这样的举动也是十足的折辱。
可他还是没有什么反应。
妩秋顿时兴味阑珊。
比起往日那幅既龟毛规矩又多的模样,他俨然“屈服”了许多,但又明显守着所谓的底线。
可能就因为这样,她不想把他做成死傀,想让他保持活人的状态,激怒他,从而获得低级又真实的快感。
这招不起效,她消停了,“老老实实”地抬脚不再动,于是,白衣公子总算顺利地脱下了足衣。
白生生的一只脚露了出来,被温热的大掌抓住脚踝,在金乌西坠的璀璨光线中,趾头泛着粉色。
按照民间习俗,女子的脚只能由丈夫触碰,即便她不在意,多年的教养也让容恪极有分寸地避开视线。
妩秋发现这一点,于是脚一挣脱离了男人的指尖。
容恪由着她动作,静等她又要作什么妖。
掌心突然落下冰冷柔软的触感——是她的脚钻进了他的掌心。
毫无间隔又极为亲密的触碰。
在容恪的认知中,这是极为出格的举止。
以为他是正人君子,想要借此看他出糗吗?
钻进来还不够,还在手上轻踩了几下。
她看起来可高兴了,明摆着要看他笑话。
容恪眸色略深,看着她有些复杂。
随即,他笑了:“妩秋姑娘,有一句话叫做伤敌一千,自伤八百……”
“在下一直觉得很蠢,但尚算理解。”
“可你呢?”
他似乎在“推心置腹”地为她考虑:“你这样做,吃亏的只有你自己。”
如他所言,他不见任何不适,看不出一丝羞恼,反而轻握了一下掌中足。
不自在的人变成了妩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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