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说什么?我什么时候和你在城墙下见过面?”江自明几乎要落下泪来,他声声泣血,“当时所有人都看到了,我是和爸妈一起赶到的城楼,从事始终没有多说过一句,你犯下大错,屠杀辽东保护仓基地上上下下几千人,哪是我能护得住的?”
江淮予听到这些恨不得仰天大笑,他神情诡谲难测,江起源不得已又开始堤防起他,暗暗叫几个治理者先一步冲上来,被郑玉一手拍开。
“想杀我,不如等我说完真相再决定如何?”
江自明咬紧牙关,极力装出无措的模样,泫然欲泣,“你是我弟弟,当时在城下看到你我不知道有多高兴,我知道你在外逃窜三年多受尽了苦难,想第一时间带你回去,可是--”
他说着说着想提到了伤心处,哽咽一下后继续道:“你离开之后我没有一夜能入睡,就算你回来断了我的双腿,我也一点都没有埋怨你,可是你怎么能这么栽赃我?”
江淮予笑到抬不起头。
经江自明这么一说,当时没能救下他,反倒是因为他自己罪孽深重,是他的错了。
那年冬天,点着炉火的凌南保护仓基地是他在遍布黑土的领域里最后的一缕篝火,他永远忘不了在警报拉响之后,他满心欢喜地等待着见到韩玲和江起源,细说这些年的经历,甚至,知道韩玲和江起源对他一直不温不火,他连一声“爸妈”都在心里演练过无数次。
他满怀期待,只是没想到,第一个赶来的人,是江自明。
江自明蹲在他面前那副刻薄的嘴脸以及一掌掌扇在他面上掀起的一连串火星让江淮予的希望彻底熄灭。
也是在那时,江自明亲自揭露了这么多年以来,他一直苟且着,忍让着的真相。
那场让他折辱了十多年的火不是因为他的失误燃起的,而是江自明一早告诉韩玲自己要出去一整天,却中途偷跑回来,故意在他的房间内点燃了窗帘,而后栽赃是他没有关掉取暖器导致的失火。
年幼的他一觉醒来屋里全是烟,他跌跌撞撞的跑出房间,客厅早已经变成一片火海,哥哥不知所踪,妈妈美丽的面孔在他面前变成了一团火球。
江自明弯下了腰,撕开好哥哥的面具,发狠的对他拳打脚踢,“凭什么那个死和尚就认定了我是灾星!凭什么!你要怨就怨他吧,怨他当时为什么没有直接指出我,而只是隐晦的看了我一眼,再要怨就怨那疑神疑鬼的江起源和韩玲!听信外人的谗言折磨了你十年。实话告诉你,姥爷当时的手术费是我扔到了车站后面的水沟里,我本来想给那个流浪汉,可笑的是他念在和你聊过天的份上还不收。江淮予,连一个流浪汉都会对你有所不同,你到底是凭什么拥有这一切!你为什么现在要回来!你为什么没有死在外面!”
“那是姥爷的手术费!是妈全部的希望!要不是治疗不及时姥爷根本不会死!”
江淮予的嘶吼被江自明一巴掌打断,他尝到了嘴里的血腥味,接着听到了江自明恶魔般的低吟。
“我知道啊,可不这么做怎么能让他们疏远你啊?”
“你是我哥哥啊。”江淮予不懂,眼泪从他睁着的双目中淌下,肿胀的喉咙让他说不出话,他只能一个字一个字的挤出来,像小时候一样拉着他的胳膊,“我们是一家人,为什么?”
江自明毫不留情地将他推开,居高临下:“我们从来就不是一家人。”
零下的气温,在一阵阵眩晕中,江淮予好像分不清了幻想和现实。
原来让他痛苦了这么多年,自责到恨不得死去的事实是这副狰狞的模样。
过去他总幻想着,要是当时他中午没有午睡,家里烧起来的时候他是不是就能第一时间叫醒韩玲,亦或者是在车站,在江起源去买票的时候他没有因为家里人有意无意的孤立感到寂寞而和那个流浪汉搭话,醒来之后哥哥就不会告诉他流浪汉把钱偷走了,姥爷没有因为拖延变得一发不可收拾,母亲的希望还没有破灭,他还能在这个家容得一角庇护之地。
如果他这些年再做的好一些,末日爆发的那天,他们是不是就不会丢下他走了。
原来是这样啊。
江淮予咧开嘴角。
原来这一切的痛苦,都不该由他承受。
哪怕是后来江起源和韩玲的那七枪,都没有他听到江自明那番话时的痛彻心扉。
“江淮予,你到底在说什么?”江自明的此刻声音抖的不像样,他慌乱的拉着腿上的毯子,“妈,我的腿好疼。”
江淮予手中燃起一束小小的蓝色光晕,嘴角噙笑,“我早就说过,你的一双腿相对于你对我做过的连利息都算不上,只要你还活着,我就会追杀你到天涯海角,今天我既然敢在这里揭露你,自然手上有足够的证据,不如你和他们一起看看如何?”
江自明脑袋顿时嗡地一声,他不敢相信地看着胜券在握的江淮予。
难道他真的有证据?怎么可能?!他那个时候还只是个普通人!
“不信吗?”江淮予一早就料到了他的反应,“别急,一会等你亲眼看到你会相信的。”
“噗。”
江自明突然栽倒过去,胸腔起伏着,他好像瞬间患了什么重病,发狠地抓着自己的喉咙仿佛无法喘息。
“自明!他病犯了!”韩玲和江起源霎时间把全部的注意力转移回他的身上,但惦记着江淮予的警告他们不敢冒然上前只是不断用眼睛关注着。
看着他们一家温馨相爱的场景,江淮予心尖一热。
郑玉忍不住在后面悄悄抹了一把眼泪,为这些年他不知道的江淮予受到的委屈感到痛心疾首,“淮予,他们不值得。”
江淮予浓密的睫毛微微垂着,他调动心智力,朝着江自明挥去,江起源最先发现,他一个健步冲上去就要抱住江自明,郑玉见状立刻翻转手掌,攒出一股力量狠狠打在他脚下,江起源始料未及顿了一秒,再抬头时已经晚了,眼看着包裹江自明的水球升空。
察觉到江淮予的视线郑玉嘿嘿一笑,“你不好下手我替你来。”
“江舵事!”下面的下属纷纷喊道。
韩玲到底是岁数大了,这么又哭又闹的折腾一晚上早就疲软了,她气若游丝地对江淮予说:“不要再伤害他了。”
接触到母亲有些花白的碎发,江淮予心里有几分说不清的感觉,他沉默了半分才说:“哪怕是这个时候,你们依然在袒护他,那为什么不愿意看看你们最疼爱的儿子到底是什么样的真面目,真相就在你面前的水球里,戳破它,你就会知道一切。”
韩玲缓慢的换着气,看着面前那颗晶莹剔透的蓝色晶球,仿佛潘多拉的魔盒般,吸引着她手不由自主的伸了过去。
就在这时,升到半空的江自明猛地喷出一口鲜血。
“自明!!”“江舵事!!”
现场乱作一团。
江淮予看着她把那团干净的蓝色随意推开,水球徒然失力,无助地抖了抖然后狠狠砸在地上,所幸它足够坚固,顽强的滚了一圈停在江淮予的身下。
紧接着没有任何喘息的间隙,那枚被韩玲拧在脚下碎成两半的耳钉刺痛了江淮予的眼睛。
“为什么。”血丝爬上江淮予狭长阴沉的双眸。
“你不止是毁掉了我的人生,葬送了我梦寐以求的事业,更是毁掉了辽东保护仓基地千千万万无数无辜群众的光明,像你这样的魔鬼,不配得到别人的爱,你说的我一个字都不会相信,现在!把自明还给我,自己束手就擒,不然我今天一定要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清晨的露水打湿了衣服,冰凉刺骨,像是恨不得一寸寸透过皮肤钻到心脏深处,脚下刚萌芽的绿叶沉沉的垂下了头颅,风再吹过的时候,连根拔起。
“把自明放下来!!”黑黝黝的枪口对准他,明明同站在平地,但韩玲的眼神却宛若江淮予是什么低等的人,只配她用厌恶,威胁,命令的眼神看着他,正如那年在城墙下的场景一样。
“切。”江淮予吐出一口浊气,黑白分明的眼睛闪烁着异样的凶光,他其实压根就没有什么证据,那只是为了激江自明自投罗网的手段,只是没想到在绝对的偏爱面前,任何表现,只不过都是负隅顽抗。
“什么声音?”
人群再次骚动起来。
脚下如野兽般嘶吼的声音一阵阵传来,低沉压迫好像敲打着人的头骨,很快有人反应过来,“水马上要来了!大家快跑!!”一名站在桥中央的治理者突然叫道,随着他这一声,队伍顿时乱成一锅粥。
“谁敢逃!!!”韩玲是超人类系治理者,身体具有极高硬度,防御时是盾,攻击时就是矛,她甩手一打,旁边一杆枪砰的一声炸开,如沸水般的队伍慢慢平息下来。
江起源如定海神针般矗立在最中央,横扫一圈,声音沉而稳,“今天的任务只有一个,就是将魔头江淮予了结在这里!任何一个逃兵,和他受一样待遇!”
话落他连续出招,打出的力量照着江淮予的死穴冲去,一道道闪着金光的利刃划破空气直射而去,江起源出了十成十的力气,只要被一道打中就会当成毙命,江淮予闪躲着,这时的北城河树枝疯狂摇颤,叶片如雪飘落,看似轻如鸿毛,落在地上却炸出一片片血红,地面瞬间多出无数看不到底的深坑。
“不愧是主舵,好大的威风。”体内汹涌的力量四处乱撞,渴望找到一个出口喷薄而出,江淮予睫毛微颤双掌一合,半空中凝结出无数和钢珠等大的水珠静窝在他周围,浓郁干净的蓝色一圈又一圈的缠绕在他身侧。
“束手就擒吧!”江起源怒喝一声,一把附着了他全部力量的匕首从桥头飞来,半空中仿佛出现了一条轨道,这把刀就沿着这条轨道气势汹汹的冲来,无论其他力量怎么撞击都无法使它偏离目标一毫,像长了眼睛一样朝江淮予的能量核刺去。
“锵!”
犹如两把最利的刃针锋对决发出了刺耳的爆鸣,等级稍低的治理者在被这两股力量夹击下纷纷失去了意识,大雨像是天然的屏障,隔绝了江起源的视线,他只能在朦胧中看到一团白雾。
这不是江淮予的心智力。
“是谁!出来!”
白雾慢慢淡去,刚才站在对面的二人间突然多了一道高大的身影。
一个模样俊美的男人出现在江淮予的前面,高大的身躯立刻剥夺了在场人的关注,他强势地挡在了江淮予前面,眉目阴翳的看着对面的人。
江淮予的动作却倏地放慢了。
江起源立刻朝属下使了个眼色,队伍最后头,一个治理者无声的化作一只飞鸟飞走了。
“你就是南湖镇在他身边的那个人?”韩玲来回打量着,眼底满是戾气,“不管是谁,今天只要和他一起就必须死!”
“差劲。”
两个无比清晰的字从萧安措口中吐出。
江淮予脸上闪过一丝诧异。
“你们是世界上最差劲的父母,你们应该得到惩罚。”萧安措冷漠地看着他们,“你们怎么配得到像他这样的孩子,为什么没有感恩戴德?”
“我们轮不到你来教训!”江起源怒斥,他一手示意军队冲击,一手准备对他展开攻击。
“你最好有点准头,敢打到他们身上试试看。”随着江淮予的威胁,头顶的江自明发出痛苦的哀嚎。
韩玲听不得江自明这样,立马眼眶红了一圈,她拉着江起源摇了摇头。
江起源不甘心现在收手,不然就是赔了夫人又折兵,韩玲却突然失控,“没有任何事情是比自明更重要的!哪怕是这个孽障让我现在开门放他们走为了自明我也会同意!”
“你真是!”江起源到底是疼爱儿子的,只好铁着脸收了势。
目睹了全部的江淮予事到如今只觉得好笑,“没有什么事情是比自明更重要的”有这句话就已经足够了,无论真相是如何的,其实他们都不在乎,他的命运早就在八岁那年跪在悲禅院时就注定了,看着对面始终站在一起的一家人,江淮予感觉自己好像回到了过去躲在下水道里,听着脑袋上头不断有人踩过,他只能像一只老鼠一样在天黑所有人都不敢出来时才能通过狭窄的井盖看一看干净的月亮。
一只大手突然拉住了他的手,暖意快速从那只手掌中源源不断的传来,江淮予抬头看去,只看到了萧安措担心的双眼。
“我们走吧,我给你炖了鸡汤。”
鸡汤。
江淮予冷透的身体慢慢暖了过来,这么多年一直不甘心纠缠的,随着时间越织越密的心结忽然在这个瞬间轻而易举的解开了,随即他觉得肩膀变得轻松。
也是,何必去算这些,耽误时间罢了。
一抹浅浅的笑出现在他脸上像冬天的红梅,点缀在白雪上惹人怜爱,他一点点回握住萧安措的手,点了点头,“走吧,回去了。”
萧安措压下翘起的唇角,“嗯。”
在他们转身离开之时,江自明被扔到了地上,一群人急匆匆的跑去接住他紧接着在众星捧月下被运往另一条出北城河的道路,韩玲就紧紧跟在后面。不同于所有人密切关注的尊贵的江舵事,江淮予身边只有寥寥几人,孤零零的往前走着。
郑玉见一场闹剧要落下帷幕,心里有些唏嘘,他跟在萧安措和江淮予的身后走着不时回望那对不知道公平是何物的父母,心里暗叹世间居然会有命运如此不同的亲兄弟。
萧安措周深始终弥漫着不同于一般治理者的强悍气息再加上外界对江淮予的恐惧,外围的治理者不由自主的为他们让路。
一直在外围观的宋闽见此也凑了上来,一行四人在层层包围下如履平地般朝着城外走去。
宋闽见多了个人也只是来回打量了两圈,郑玉用眼神解释着:这人你别惹。宋闽不屑地看了郑玉一眼,大概意思是觉得他怂。
“不听劝拉到。”郑玉嘟囔着捡起东西准备和他们一起跑路。
但江起源是不可能就这么善罢甘休的。
一只鸟突然划空冲着他们飞去。
江起源从地上捡起早已被韩玲踩坏的耳钉,将它在拳心勒紧,“下辈子别来江家了。”
他启唇,“破。”
一股威压霎时间袭来,江淮予耳尖一抖,最先察觉,他下意识往后一闪,但余光中看到了一左一右的郑玉宋闽和已经挡在前面的萧安措,他短叹一声随即把三人往旁边用力一推,几乎只差分毫,他只顾侧脸转身之时,那只化身为鸟的死士在他的脑袋前炸开。
火光交织重叠倒影在他的双瞳中。
巨大的轰鸣声。
白光闪烁的几秒钟,所有人短暂的致盲,江起源冷漠的看着爆炸的中心点,等待着烟雾散去。
“江淮予......”变故来的出奇的快,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宋闽彻底呆住,瘫倒在地,“别死啊江淮予。”
“老狗!”郑玉额角的青筋暴起,作势就要冲上去拼命。
转机就在下一个瞬间。
想象中被炸成四分五裂的身体并没有出现,取而代之的是一道精瘦的躯体牢牢的扎根在江淮予面前。
“什么!”所有人都不敢相信的看着爆炸的中心。
江淮予看着萧安措在自己身前慢慢倒下,平日里面对他总是羞赧含蓄的脸变得模糊,鲜血洒在胸前,世间的一切似乎都变成了慢动作,过去的事如走马灯一般在脑中显现,和父母的过去,和自己的过去,最后停在和萧安措的过去。
他腼腆着笑着,在傍晚的海边小心翼翼地去拉自己的手...
蓝色晶球在地上跳了跳毫无征兆如气球般炸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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