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衣走到向天歌的“茧”下,再次尝试能否唤醒他,毫无回应。
祁容安压下心中恐惧,靠在墙上:“他们听不到的。茧同锁仙链一般用法,锁住灵力之外同时还会锁住灵识。太多人想逃跑了,家主就做出了这种法器。”
秦衣回头:“上面有没有阵法,好破坏么?”
祁容安并未言语,手掌裂出一道血口,飞出一滩赤红色。
血色啪嗒一声撞在离他最近的茧上,转瞬白烟冒出,血液宛若融化一般,软软滑落地面。
茧的表面光洁如初。
“魂锁。”深蓝色在眼眸缓缓退去,祁容安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我预先用了魂术,方才那一击只比攻击你的守卫低一个境界。”
比渡劫期低的就是大乘期,一击的威力足以碾平一座山,这样的杀招不曾留下一丝伤痕。
秦衣蹙眉:“祁得在上面用了禁制,只有他能打开?”
“或许称不上。家主用的是阳谋,茧的最后一步由他所做,只要与他力量相称,就能打开。”
秦衣冷笑一声,除去祁家,去哪里找如此多的渡劫期。
三境中有特殊的阵法,离开移星境,她的灵力再次只剩下两成。
要想试试能否破开茧,包括之后打败守卫逃离秘境,解决秘境的这些阵法不可避免。
阵法每处皆有,一环套着一环,解决不知要花上多少心思。
秦衣并不擅此道,她磨了磨牙:“未曾想过有一日我觉得符修难缠,并非在仙门大选的对决里,而是在同门相互屠戮之时。”
祁容安回避视线:“……我会一同帮忙。”
秦衣还是回头剐他一眼。随后举高夜明珠,照亮吊着“茧”在房梁上的一段棕黑绳子,上下粗细不一,表面也是坑坑洼洼的。
不像绳子,让人想起深埋土下的树根。
“悬挂在茧的是什么?”
“是树根。大师姐,你过来看。”
祁容安示意她向上看——
没有茧的遮挡,上方露出了全貌,大大小小的树根缠绕盘踞,代替了本应是屋顶的石壁,粗壮的足有几个茧加起来那样大,一段显在光下,更多的隐匿在黑暗中,稍细的几乎皆连接在茧上。
这样大的树根,秦衣脑海中立刻跳出祁家那棵引人注目的树木。
“这是……庭院的那棵树?”
祁容安眸底再次闪过深蓝,:“还有——”
掌心的伤口处抽出一把血液凝成的短剑,朝着一段树根用力抛出。
同样是大乘期的攻击,血剑撞到树皮发出嘭的脆响,棕黑色的碎屑与血迹一同掉落。
树皮被蹭掉些,泄露出一点光,琉璃似的斑斓光彩,仅仅一瞥得以见这座宝物的美丽。
秦衣瞪大了眼,她闻到了灵源石的味道,太过靠近,心脏再次狂跳。
几息后,灵树自愈,棕色树皮重新掩埋底下的秘密。
秦衣再次扫视过那些茧,目光最终停顿在眼前的树根:“这些茧里包裹魔气,用来淬炼修士体内的灵源石。等到日子取出灵源石,就通过树根滋养这棵最大的灵源树。因为北地不属于修仙界,是么?”
“……是。”祁容安不敢看她的眼睛,“祁家的运作全靠这颗巨大的灵源树,北地灵气稀少,只依赖阵法聚灵,远远不够。”
“带我上去看看。”
难怪进来时明明感受到灵源石的存在,却一直找不到在哪里。
繁花似锦,流光溢彩。
这棵灵植的美丽毫无疑问,周围珍奇稀有的灵植在它面前黯然失色。宝石一般做成的花朵在头上如轻纱似的轻晃,离得近了才看清,一层层花蜜闪光似的掉落。
躲过碎屑,秦衣的手试探着放在树干上,流动的光芒与加快的心跳声逐渐共振,的确是灵源石。
她抬起头,葱郁繁茂的树冠很高,将要与天同高。
“祁容安,你说,这么高的树要多少灵源石,多少人的性命才能堆起来?!”
手下触感冰凉,眼前一瞬错乱,不是光彩华丽的树干,是已然冷透的尸山血海。
“祁得说祁家人人渡劫期。你说,你们祁家上下一百口人,从金丹期堆到渡劫期的修为又要多少灵源石?!!”
秦衣回过头,亭台楼阁,珍奇异物,安宁被撕破假象,黑色的魔气张牙舞爪散开,笼罩一切。
脑海里响起北地风雪的咆哮声,无数冤魂徘徊原地,哭喊着索命,当即要跳出来。
树冠摇晃,无数宝石花的花蜜纷纷坠落,像一阵耀眼的太阳雨隔开二人。
祁容安看不清秦衣面上的表情,闪光与面颊重合,像极了流下的泪。
“你的手……”
一拳打在树干之上,她的手上骨节处正在淌血。
秦衣恶狠狠抬眸:“别过来!!”
祁容安停住脚步,背后已被冷汗浸头。
方才那一眼饱含恨意与杀意,他毫不怀疑,若是走过去,秦衣真会当场杀了他。
秦衣原本还要去祁家藏书阁,死咒的名字一听,便与禁咒脱不了干系。但眼下不想同祁容安待在一处,他还有用,她真怕自己忍不住先杀平息怒气。
“救命!贵人吃人了!谁来救救我们!”
“救救我啊!我们不会术法!我们只是来照顾人的凡人啊!”
救命声是从灵源树后的那排房屋传来,比进来时装点还要再奢靡些,多半是祁家人自己的院落。
叫喊声一直持续,却未听到一个祁家人阻止。
百里景熙那句“太过安静也是异样”回响耳边,秦衣问:“祁家其余人呢?怎么还有凡人?”
祁容安伸手拦人:“别过去!片刻之后就会有守卫来处理!”
秦衣唇角微微勾起,眼露嘲讽:“不去?就在这里听着他们死去。”
旋身,脚尖微点,她的身影瞬间消失在眼前。
想到秦衣待会儿要看见什么,祁容安的头就痛得厉害。顾不得犹豫,他咬牙跟上。
--
乡亲们害怕也不是没有理由。夏农瞧一眼远处的场景,赶紧低下头。
“大人!大人!我不干了。求您放我出去!”
大喊的人晌午就在出事乡亲的隔壁,眼睁睁看见熟悉的人被奇形怪状的贵人一口吞掉,他再也无法承受崩溃,跪在地上只求离开。
“他们、他们根本不是什么贵人啊!大人!那些就是个吃人的怪物!”
歇斯底里的嗓音在看到守卫时忽地归于死寂。
守卫手背在身后,多出来的手臂抓着一根黑乎乎的鞭子,脸上长着三只眼睛。
可惜他不曾如二郎神一般大义凛然,连带额上长歪的三只眼睛阴森森地俯视他。
“嗯?你说谁是怪物?再说一遍!”
“草民……”
鞭子卷着尘土抽打在背,“离开?你只有走黄泉路。滚!不要坏了贵人们心情!”
“我在此处守候。你们有什么害怕的!”
夏农提着的心也放下来些,中午贵人折腾时守卫用了几颗美丽的宝石哄好了,按说这几日不会再闹了。
下午给贵人沐浴更衣,未想到这么快还是轮到了自己。
背后的目光比往常要灼热百倍千倍,下一刻盛水的浴桶变得只有水滴那样大。
来自怪物嘴里的腐臭味喷过全身,夏农突然很愤怒,每日清晨他皆是冒着生命危险清洗牙齿。
他可以死!但不能这样死去!门外就有守卫!
夏农用尽此生力气:“救命!!!吃人了!!”
回荡的声音渐止。静止的门帘隔开两个世界。
气势霎时泄去,他怨恨又无望地等待死亡到来。
“睁开眼!”
陌生的女声,夏农下意识依言照做。
不是守卫,是一个尚且稚嫩的陌生面孔。他彻底死了心。
再看她的手中没有安抚魔物的美丽宝石,却有如北地暖阳珍贵的金光绽放。
夏农一时全明白了,这也是仙人,不是来救他的,恐怕是惩治他激怒魔物的。
如惊弓之鸟,他立刻求饶:“大仙!别杀我!我不是故意激怒贵人的!”
秦衣的面目一瞬扭曲,金光灿烂更盛,厉声道:“看好!伤过你们的这东西怎么死的!
灭道金光在半空中炼成一把锋利大刀,高悬魔物头顶,锋芒耀眼几不可直视。随着她挥手,利落斩下,带起的凛冽风刃吹得夏农眼睛生疼,却不舍得闭上眼。
似乎只是雷光闪过的瞬间,金光一晃过后,魔物只发出半声怒吼,身上力道卸去,已分为两半的巨大身躯缓缓倒下。
脱离魔物掌中的夏农从接住的风旋中站起,还在恍惚。
这是他在北地被掳来侍奉贵人的两百多天。起初以为真的是贵人,在见识过仙境般的祁家后,夏农觉得仙人手里漏出点什么,等寻个机会逃跑,足够他安稳过完下半生。
贵人见到了。
同样高大肥硕的身躯,不过贵人还是人的身躯,人的面貌,像是寺里的雕像活过来,只是更丑。
夏农侍奉的贵人有一张比身体还有巨大的脸,每个五官都有人那么大,四肢却短短的。还算有些人样。乡里亲戚有的整日面对的就是一个巨大的白球,球上长出许多四肢,却只在球之间长了一个五官。
回头看去,他无时无刻不在忌惮,整日用阴毒目光觊觎生肉的贵人眼中彻底失去生息,碾过凡人身躯同蚂蚁一般轻易的身体如一滩污泥烂在原地。
就这样倒下了?
那杀死他是不是比这还要简单,仙人为何要救他,会把他带到一个更可怕的地方么?
意识到自己的处境,夏农立刻跪倒。
“愿听凭仙人差遣。”
秦衣看着自己的手,不知是否带了些怒气,两成力量用出的灭道威力远超想象。
秘境阵法中有刻印,除非解开阵法,才能释放被封住的灵力。
秦衣扶起他,目光定在扩散的魔气上:“我不要你做什么。你先出去吧,我要清理一下这里。”
夏农惴惴不安,却不敢忤逆仙人的想法,几步跑到房外。
祁容安稍后就到。若是要吸收魔气,得赶在他来之前。
过量的魔气卡在门口的人找来之前吸收,秦衣扫了眼丹田里满足得蹦跳起来的小黑,也懂得祁家族人怎么变成如今的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
祁容安甩开帘子,有意布置的净化阵正好散去光芒,抬眼对上秦衣似笑非笑的目光。
“祁家真是好大的惊喜啊,这是连自己人也不放过。”
他环视一圈大得空荡的房间,破罐子破摔笑起来:“杀了也好。欢迎来到地狱。”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