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向黑暗处的入口魔气缓缓退去，秦衣舒了口气，瞥一眼角落里计数的火符，二人加起来不过休息不过一个时辰。
“还以为会有多少，不过十只。”
尾音消散在一片宁静中。
秦衣回头看，百里景熙转身，只给她留下一个背影。
相比秦衣只重新绑了头发，他就有些狼狈，背后有魔物刮出的血痕，露出的小半侧脸尚有薄汗，在火光下映出白瓷似的光彩。
秦衣移开目光，就地休息。
百里目光一沉，脚尖朝前，想要离她更远一些。
异响在此刻传到二人身后，地面上放出阵法的光亮。
祁得的声音从里飘出。
“都出来！等我说出第二遍，所有人都要接受惩罚！”
二人对视一眼没动。等外面脚步声渐轻，她先走进去，传送的一瞬间，百里景熙才挪动脚步。
这么讨厌她？秦衣在心里冷笑一声，旧账还没算完，他竟然还敢摆脸色。
石屋外，夜明珠的光芒映照每一个角落，队伍站在覆海境前，虚弱的郎烽则在队伍最前头，凶狠警惕盯着面前的一排……人。
那日见到的怪异样貌的守卫又多了几个，手上端着圆盘。领头的是一个板着脸的矮老头，白发白眉白胡子，刻板的仙风道骨。
扫过并非透明的双腿，秦衣眉峰耸动，祁得竟然自己来了。
气流在手下汇聚，托举与守卫一般高，他精明的双眼扫过所有人，点点头。
“开始吧。”
五个守卫分别端着圆盘走来，秦衣面前恰好是第一天交手的那位，她默不作声打量，等忍无可忍的目光撇过后，视线落在他手中的圆盘上。
定灵盘。圆盘上两根长短不一的指针分别指向修仙者的灵力灵根，每个人的仙途皆是随着指针转动开始。
只有一处不同，盘上的刻字从化神期开始，并无平常所见的练气、金丹。
祁得拿这东西要干什么，不合格的会怎么样？
“沐浴圣恩只是第一步，神迹只降临在有资格之人身上。若不够强大，神迹不会给予你们完整的力量。”
祁家家主双手张开，扬起的面孔一脸陶醉，显然先把自己说高兴了。
郎烽的队伍如看疯子，面色各异，又在祁得看向他们之前恢复平静。
换句话说，要他们打了两天的魔物，数次生死边缘游走，祁得求的是灵力有无进益。
郎烽他们已将手放在圆盘内部的凹槽，光芒过后指针旋转，发出咔咔的响声。
面前的守卫走近：“伸手。”
秦衣眼睛一转，横跨一步到百里景熙身后。
“他先来。”
“……”百里景熙木着脸，手伸入凹槽。
短指针停留在木字不动，长指针猛烈转动，几乎划出一整段圆弧，指向合道期，但是指针尚未平静，还在向前面的渡劫期不断颤动。
指针僵持原地，守卫昂首示意结束——
一心向前的长指针蓦地急速回退，最终停留在化神。
秦衣看看圆盘，又看看身边的人：“定灵盘设定好只往渡劫期跑？这是你们祁家专用的吧？”
百里景熙似乎对自己的结果并不意外，垂眸拿出手。
守卫不为所动，四只眼睛带着寒光定定望向秦衣：“该你了。”
短指针很快停留在火与土正中，长指针再次猛烈晃动后，十分丝滑地转动到渡劫期，转得太快，齿轮的咔咔声越发响亮。
守卫的脸色难看起来。
秦衣抬起头：“你看，又是渡劫期。真没坏么？我要真是渡劫期，你也是渡劫期，那一刺我就不是躲了。”
一连两个都要往渡劫期跑，眼前两人都是少年，哪怕是用灵源石也会变得如他们一般，怎么可能完好无损地站在此处。
守卫不由得怀疑，圆盘真的有问题？
修仙界的多为入门者使用，基本不测高境界灵力，灵盘为测定渡劫期制作，仅有祁家人用过。
他转身禀告祁得，还未走近，一块灵盘直直飞来。
这是要重新测的意思，守卫：“家主？”
祁得怒气冲冲地从云雾上跳下，白胡子向上吹起：“废物！这么多人里只有一半过了化神期，只有两个洞虚期。废物！全都是废物！你们怎么修习的，如此懒散？！！难以想象北地的魔物竟是被你们这些人除去的！”
队伍里的修仙者不敢激怒祁得，皆低下头看向地面。
凌萍秋仗着自己站在后面，时不时迅速瞥一眼，这老头真的很在意他们的修行，脸上肌肉抽搐的弧度同她宗门的师父一样。
她不禁多想了些，既然要在他们身上用，灵源石提升灵力，为何还要在意他们本身修为？
“就你们的样子怎么迎接神迹！练！全都给我好好练！三日！三日后没达到化神期者！死！”
看一眼这些低级修仙者，祁得就感觉头晕，他抬脚边向外走去边骂：“你们少主呢，他处理好那边的事情了么？叫他过来！”
四眼守卫上前喊住人：“家主。”
祁得停下来，面色不虞：“什么事？”
守卫禀告灵盘之事。
祁得打量过二人，精明的目光让人直发毛，秦衣拿着灵盘，面上笑容浅浅，毫不退让。
他回头望向等待命令的守卫：“渡劫期？秦衣能在你手下逃掉么？”
“属下不会让她第二次逃脱！”
祁得轻蔑地扫过二人，转身离开：“不必再测。她本适合成为灵源石的容器，若是渡劫期……那再好不过了。”
真当渡劫期随处可见？他在心里嗤道，看见二人在飞月境狼狈的表现谁能相信，恐怕是秦衣在里面提前用了提升的符咒，还在灵力暴涨的时间。
不过……祁得目露贪婪，如若真是渡劫期，进展又一切顺利，他可是在应问果手上捡了个大便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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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容安今日来得有些晚，秦衣他们已经在“茧”室。
前天转过祁家，昨日秦衣就呆在茧室，毫无思绪，拉来所有人一同想办法。
所有言语在看到茧和人化为无声，有人小声哭泣，有人出声辱骂。
祁容安靠墙闭眼，死死咬紧牙关，似乎只要看不见，落在身上或失望或怨恨或锐利的目光就会消失。
这种感受……比看着那些修士死去还要难受千百倍。
秦衣说清情况：“茧上有祁家的魂锁，渡劫期的灵力才能打开。卷住茧连接处的是灵源树的树根，化神期的全力一击能有一瞬机会打下来茧。至于秘境的阵法……”
她冷冷看向角落里面色惨白的人：“祁容安已经有办法，会在我们出去那天解开。”
郎烽坐在地上捂住伤口：“禁咒符箓还得依仗秦道友，魂锁……”
“魂锁不必担心，我能解开，茧一共六十二个，我一人肯定来不及，需要有几人同我一起，我有暂时能暴涨灵力的办法，一炷香内会保持渡劫期修为。”
修士听出言外之意：“什么后果？”
“是扶风派**的符咒，后果也不曾记载。而且——”秦衣抬眸看向一动不动的茧，面色平静，“后几日就是破茧的日子，这些修士在里面太久了，生死不知……”
百里景熙：“不如带着茧出去？”
祁容安尚还发抖的声音传来：“不行。上面有我父亲的灵力，除非你们能……杀了他。”
渡劫期是众修士只能仰望的程度，他们齐齐看向秦衣，或许呢。
秦衣认真思量片刻，摇头道：“我不知道。那天我们要对上守卫，还会放出已经变成怪物的祁家人，我们目的是带着人逃脱，不是杀人。如若有机会……”
郎烽：“若是有机会……”
百里景熙瞥她一眼。
秦衣话音一转：“优先处理庭院里的灵源树。祁家以此为根基。杀了一个祁得无法平事，只有拔起这棵树，祁家才彻底衰亡。”
“祁家遍地渡劫期，我们其中最高不过洞虚期，怎么打？”
终于等到这个问题，秦衣嘴角勾起笑容：“自然。同是符修，他祁家能在秘境设下禁锢灵力的阵法，我自然也可以削弱他们。”
“他们的渡劫期不过灵源石堆积，你们却是实打实修炼出来。不要害怕境界。他们的攻击虚浮，一旦找到机会便能反击。”
饶是此话出自秦衣之口，修士们多半忧虑，那可是渡劫期，不是街上随意拉来的，他们真的能打过么。
话题绕过一圈，再次回到眼前的茧上。
细长的影子打在身上，秦衣抬起头。
不似蝴蝶的安宁却充满生机。茧为夺走生机而创造，紧密无缝地将修士包裹，里面灌满过量的魔气，呈现出一片分布不均的灰黑色。唯一一点颜色是修士露出的死气沉沉的面孔。
再加上祁得的魂锁，每日半个时辰来不及复原，只会打草惊蛇，根本无法确认修士究竟是否入魔。他们只有一次机会。
秦衣暗暗握紧拳头，他们还在坚持，里面的同门也一定要坚持下来。
半个时辰一转即逝，队伍沉默地回到三境。
飞月境只剩下他们二人。
秦衣盯着黑黢黢的魔物出口放空：“不如把祁家咋个稀巴烂，再回来救人，也不必如此纠结。”
“不行，祁得此人狡诈阴毒，临死前拉着整个秘境陪葬怎么办。”
她长长叹了口气。
“不救。”
秦衣猛地回头：“你说什么？”
百里景熙垂眸，黑羽翩跹后，是冷静到极点的黑眸：“不救如何。”
覆海境。
“前辈，我有个想法。我们要救的这些同门真的还活着么？”
一声激起千层浪，队伍里冒出各种声音。
“是啊，前辈，要不和秦道友商量一下。如若我知道自己这样还活着，还不如死了算了。”
那边的反对声瞬间响起：“可你不在里面！你怎么知道那些同门不想活，不想手刃祁得为自己报仇！”
“那你去救！爆发出渡劫期灵力，一下跨那么多境界，后果最小恐怕也是折损生命！”
“我去就我去！在祁家受了这么多罪，老娘不是为了空着手出去的。”
“别吵了！他也是担心你。符咒只能撑一炷香，若是茧里无人存活，可不就是白白付出代价。”
“凌萍秋，你也快来劝劝，就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凌萍秋擦拭完佩剑，从人群中起身，持剑路过：“魔物来了。”
祁得出关，试炼再次开启。
郎烽抱着凌萍秋的剑鞘，咳嗽几声：“噤声！你们得先到化神期活下来，再谈其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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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月境。
魔物兴奋地朝天嘶吼，空气中弥漫着灵力的香甜味道，还有一些别的佐料，是浓烈的掩盖不住的失望、难过。
它再次朝天吼叫，震慑过后，诱人的香味更强烈了些。
魔物迫不及待地冲向源头。
“嘭”地一声震天响，庞大的魔物被甩到墙上，粉尘尽数而下。
秦衣放下手，冷冷瞧他：“你认真的？”
解开魂锁需要渡劫期的灵力。秦衣要如何达到渡劫期，只能是更久地使用她所说的符咒爆发出灵力，那么后果呢。祁得若是在门口留有后招，秦衣是这支队伍的主心骨，她倒下了，后面要如何应对。
况且，救出来之后这些修士要如何面对自己可能沦为魔物的模样，能活下来的最后能剩多少。
种种盘旋在百里景熙心口，然而此刻祁得盯着秘境，皆不能说出口：“还有时间考虑。”
“不必了。”秦衣转身，专心对付魔物。
百里景熙有些无措，迅速讲出后面的话：“但你若是决定好了，我只有一个要求，同你一起。”
他的声音沉默在愈来愈猛的攻势中。
秦衣始终没有回头。
她想起来二人的关系为何飞转直下。
同此刻一样。
在龙渊秘境，那时他们第一次做出不同的抉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