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棣盯着眼前匣中红褐色的丹药，面露犹豫。

他在吐血后身体往下倒去，再次醒来后已是面部歪斜，口齿不清，半边身子都毫无力气，显然是中风的迹象。皇宫中乱成一团，太医抢救了一整夜终于将于棣从死亡线上拉了回来，可能不能说话、能不能走路，甚至……还能活多久，却没有任何人能说得清。

又或者说，是没有任何人敢说得出口。

要把朝政全权交给太子吗？于棣看着眼前道士进上的丹药，迟迟拿不定主意。太子如今改进了不少，虽然人越来越脱离昔日的干净，变得有些偏激而阴郁，但不得不说，这比之前更能做一个储君。

可是，真的要交给太子吗？将国之大事，托付给一个并未长成的太子？退一万步讲，哪怕太子天纵奇才，文可安邦、武可定国，他就真的愿意交给太子吗？

这样的问题太过尖锐，尖锐到于棣根本不知道如何回答。从古至今，有被俘虏的皇帝，有病死的皇帝，有被谋权篡位的皇帝，可真的有几个自愿退居二线的皇帝呢？

鬼使神差般，于棣的脑海中，一次又一次地浮现着道士的话：“旬日一粒，百病退散。匣中丸尽，药石无医。”

三十粒，三百天。

是躺在床上诸事不理地以最不体面的姿态苟延残喘下去，还是榨干了仅剩的生命，换取最后的疯狂？于棣看着麻木无力的半边身子，良久下定了决心，费力地捏住了第一颗药丸。

次日清晨，群臣们齐聚一堂，等待着皇帝上朝议事。当他们看到于棣出现在龙椅上时，发现他与平日并无异样，于是纷纷松了一口气，认为昨日之事不过是一场小小的误会，或许于棣真的只是偶感风寒而已。

然而，站在队列最前方的太子却显得有些心不在焉。他的目光不时飘向于棣，眼神中透露出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搬进东宫之前，太子一直跟随皇后住在长秋宫中。这种特殊待遇无疑是帝后对于棣的明确支持，也让太子在宫廷中暗中扶持了几个微不足道的人脉，低调却别有用处。

正因为如此，太子深知于棣病重一事，但却万万没想到他竟然能够如此迅速地恢复健康。此刻，看着于棣容光焕发、精神抖擞的模样，甚至比以往更为出色，太子心中不禁涌起一股无法抑制的嫉妒之情。

“若是好不起来……该有多好啊……”太子不由自主地低声呢喃道，他的视线紧紧锁定在于棣身上，仿佛要透过那张威严的面容看到隐藏在背后的真相。一个疯狂而危险的念头在他脑海中盘旋不去：只要于棣死去，那么整个天下就将归属于他一人所有。

这个想法让太子心跳加速，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他努力克制住内心的冲动，强迫自己将注意力转移到朝政事务上去。但那丝疯狂的执念，却如同毒蛇一般缠绕在心间，挥之不去。

转眼间，已是半年。

半年的时间说快不快，草木山川依旧，无非是状若枯死的枝丫重新染上了新绿，无非是结着厚冰的湖水如今已有了不少的少年下水冲凉嬉戏。

半年的时间说慢不慢，淮王府的第一批管培生如今已在各个衙门混得如鱼得水，他们的文章传遍了淮地又传到了江南。文林之中，淮派隐然已登堂入室。

淮王府内，于宣终于又熬过了一个冬天，来到了他一年当中身体最舒服的一段时日。他撑着助行器拖着抬都抬不起的脚蹭到了正殿，面对着一片沉默的下属，开始了今日的议事。

按理来说，在于宣的大力整顿下，淮王府议事风格本不该如此沉闷。只是如今摆到众人面前的一份圣旨，却实在令淮王府上下都有些摸不到头脑。

这份圣旨的意思并不难懂，无非是说朕那忠诚而勤勉的儿子镇守一方多年实在太过辛苦，骨肉亲情分隔多年而不能见。朕召唤自己那孝顺而贴心的儿子返还京城，哪怕沿路跋涉也要尽快启程。

于宣一焦虑起来便习惯揉搓自己的眼睛，还是听到顾舟一声咳嗽才反应过来，转而用腕子抵住自己的额头：“父皇传召，本王自当遵从，只是圣旨来的突然，还请众卿解惑。”

众卿内心吐槽：“汝父子书信，如何问及旁人？”可终究只是内心吐槽，并不敢说出声来。

须知如今理论上是藩王三年入京叙职一次，但实际上却大多都是终生不得返京，哪怕先帝去世，新帝一般都会要求藩王在封地哭灵，能别来京师就别来京师。

没办法，皇子就藩便如同蛟龙入海，要钱有钱要人有人，最重要的是要兵有兵。没见到上次于宣去隔壁玩都得打着随驾的旗号，实在是太子每天在京城装孙子，和自己在同一继承顺序上的兄弟却是满手实权，谁看谁觉得胆战心惊。

如今淮王府的属官也有些隐约的担心。毕竟于宣最近动静不小，难保京城会不会有别的想法。可于宣乖觉得很，对兵权从不染指，一副摆明让京城监管的样子，众人左思右想，都觉得也不至于此。

若是传来皇帝病重的消息也就罢了，偏偏京城的风吹向淮地，吹出来的都是于棣老当益壮，恨不得一人干两个人的活，很有副向天再借五百年的架势，连太子都没什么权力了，主打一个皇权绝对集中。

在这种情况下，于宣作为于棣的唯一生理意义上的儿子，皇帝绝没有向他下手的可能，太子又没有向他下手的能力。众人左思右想，觉得总归不是鸿门宴，便一锤定音，择吉日启程。

藩王进京是大事，总不能于宣一人拖一个行李箱轻装上阵，随行的车架延绵数里，打出王驾依仗，一路上浩浩荡荡，哪怕于宣为了避险和赶路，甚至都没有和各地官员有任何的接触，等到了京师，已是一月之后的事情了。

作者有话说

第48章 第 48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