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玳来府后,曾听过关于谢今澜的事迹。
国公府共有三房,按理说世子之位应当是大房老爷,亦或是大房嫡长子的,可奈何大房老爷性子软,娶妻后被大夫人压的死死的。
而二房老爷虽沉稳,却过于计较得失,不知变通,至于三老爷,年少时便喜欢扎在军营里,对世子之位更是没有兴趣。
老国公是个有野心的,便是世袭罔替,也要谢府再昌盛百年,于是能担任世子之人,他是挑了又挑,最终不得已将目光放到了小辈中。
他看到了年仅九岁的谢今澜,翩翩君子,进退有度,胸中自有沟壑。
府中下人说,老国公那时看见谢今澜的眸子都在放光,后来谢今澜在他的悉心教导下,没让任何人失望。
可以说,老国公这一生最满意二房的地方,便是给他谢家生下了这个孩子。
也因着谢今澜之故,老国公对二老爷也上心了几分,扶着他渐渐爬上了光禄寺少卿之位。
比起那几房老爷,谢今澜入仕时便在御前行走,如今下放三年回来后,虽不知圣上如何任职,但以其在绀州的功绩,圣上必不会敷衍了事。
眼下整个上京都盯着谢府,若谢今澜权势加身,说是上京最香的饽饽也不为过。
阴云蔽天,谢府中的亭池山石与回廊相接,花草树木相缀,盘结交错,曲折回旋。
云玳跟在燕儿身后走了许久,才远远瞧见一扇八角门。
门内,灰褐色的遒劲枝干上还覆着素白积雪,映着半含腊梅,悄悄伸出墙外来。
疾步走去,还未靠近,便被一人拦在了八角门外,“做什么的?”
燕儿先一步上前行礼,“这是三夫人院儿里的云姑娘,前来拜见世子。”
东南看都不曾看云玳一眼,双手背在身后,目视前方,“世子不在。”
云玳心中一紧,“那哥哥可知世子去哪儿了,何时回来?”
云玳自扬州上来,说的一口吴侬软语,此番虽用的京话,可她天生有一把好嗓子,那声哥哥轻飘飘的,像是一把刷子从耳边抚过,又痒又麻。
东南下意识看向云玳,与她的嗓子一样,是个娇俏可爱的姑娘,“世子今日不见客,你们走吧。”
话中之意便是,人在里面,只是不想见。
燕儿早知是这番结果,并不意外,只是略有难过的看向云玳,“云姑娘,咱们回吧。”
不能回。
云玳往前走了一步,离得东南更近了些,他吓得连忙后退,“你做什么?”
先前也不是没有姑娘为了见世子对他动手动脚,试图将世子引出来,可世子是什么人,除非他快死了,否则被一两个姑娘摸一下,并不会惊动世子。
云玳心中有些紧张,攥紧了帕子,长睫轻颤许久,才小声开口,“云玳是来谢世子先前救命之恩的,还望哥哥通融一下。”
“救命之恩?”
云玳紧张的看向他,却见他一脸麻木,“在你来之前的那位表姑娘,也是这般说的。”
云玳瞪圆了眼,随即黑白分明的眸子又失落的垂下,知晓今儿个进不去了。
本以为能请世子救救三夫人,谁料却连世子的面儿都见不着。
她咬着唇,掩去朦胧泪眼,对着东南微微欠身后,才看向燕儿,“咱们走吧。”
“姑娘,别难过,还有三老爷在呢,夫人一定会没事的。”
燕儿不明白,三夫人这件事没有那般简单的。
云玳难过的直掉泪珠,“夫人遭此劫难是因我之故,是我对不起她……”
“姑娘。”燕儿慌张的替她拭去腮边的泪。
“你们干什么呢?”
忽然,一道好奇的声音闯入两人耳中,挂在云玳长睫上的泪珠晶莹剔透,在她抬眸看去时,如断线珠子般滚落,梨花带雨我见犹怜。
谢今棠在掌心拍打玉扇的动作顿了一瞬,怔愣的看着她。
随即两人反应过来,纷纷对着谢今棠施礼,“见过三公子。”
“怎么哭了,谁欺负你了?”回过神来的谢今棠干巴巴的问,眼神时不时的瞧一眼云玳脸上残余的水渍。
怎的哭起来比笑着还好看。
燕儿眼中闪过讶异,听三公子这般熟悉的语气,想来是与云姑娘认识,如此说来……
赶在云玳回话前,燕儿已将方才发生之事,告诉了谢今棠。
他微一琢磨便知晓了缘由,啧了一声,“这也不能怪东南,从前几日开始,便陆续有姑娘过来拜访,我先前都不知晓咱们府中有这般多的女子。”
“哦,还有男子,听说我那些庶弟也眼巴巴的来过。”
“这要是个个都见,还不把我哥累死。”
云玳不知先前有这么多人拜访过,可若是早知道又能如何,为了三夫人,她依然会想要尝试一番。
“你找我哥什么事啊?”谢今棠问。
云玳吸了吸鼻子,早已止住了泪,谢今棠瞧着她澄澈的眼睛,觉着还是哭起来好看。
“三夫人被污蔑偷了寿礼,现今正在老封君跟前跪着。”
“偷了什么寿礼?不会是我哥送的蟠桃吧,还是我送的那个玉鹤?那是该跪,胆子也太大了。”谢今棠自顾自的道。
云玳顿时急了,“三夫人是被污蔑的,他们说她偷了镯子,可那个镯子是她让我送给老封君的,怎会又偷回来!”
“镯子啊,什么样式的,你说给我,我让人给祖母送过去,让她免了三伯母的责罚就是。”谢今棠并不觉着是什么大事。
眼瞧着云玳又要哭了,像是被他气的,谢今棠连忙道:“这样,我带你进去见我哥,看看他如何说,你放心,三伯母不会有事的。”
东南瞧着这两姑娘又调头回来了,身边甚至还跟着谢今棠,顿时讶异道:“三公子,您怎的来了?”
“我哥在院儿里?”
“在。”
说着,谢今棠便带着云玳大步流星的往里走,东南下意识拦住,“公子,您可以进去,但是这位姑娘……”
“我妹妹。”谢今棠想了想,又道:“也是我哥的妹妹,自家人,她不能进?”
东南神情为难。
“别怕,我哥那儿我去说,他不会怪你的。”
东南这才犹豫着侧过身子,放他们进去。
紧挨着八角门的是一条回廊,三人走过回廊,进到前堂,屋子里陈设着一个如意圆桌,西边墙靠着一个雕花木质顶柜,靠窗的一处摆放着黄花梨木矮几与几张圆揶方凳。
桌案上的镂空雕银熏香炉还在往外冒着缕缕白烟,无一不精致。
屋内没人。
直到越过那扇山水楼阁屏风进到后院儿时,才瞧见院中的摇椅上懒散的坐着一个男子,而他身边的小厮,正低头与他说着什么。
摇椅旁栽着一棵石榴树,树干弯成半圆弧,如迎客松般,细密的枝杈朝着摇椅倾斜,其中一根过长的枝桠抵在了他今日穿着的一身淡墨穿花绛纱衫上。
男子怀中捧着巴掌大的汤婆子,左手臂微垂,手中捏着用丝线串起来的珠子轻轻晃悠。
在他手边嬉戏的白猫不停的对着珠子扑来扑去,比起男子的闲情逸致,猫儿则显得更为活泼。
“世子,属下觉着要得到三老爷那本摘抄,恐还得想些旁的法子。”
“哥!”
声音被打断,西北直起身子,不再言语。
谢今澜掀起眼皮看来,只一眼又收了回来,“大伯让你看的书,有不明白的?”
“我来不是与你说书的事儿。”
谢今澜将汤婆子递给身后的西北,随即一只手捞起白猫,抱在方才已经暖好的怀里,猫儿舒服的叫了一声,安静的趴着不动了。
他坐起身,白皙修长的手指轻柔的给怀里的小东西顺着毛,“继续说。”
谢今棠看了云玳一眼,主动将方才燕儿告诉他的事,转述给了谢今澜。
“三伯母?”谢今澜似笑非笑的看向谢今棠,“你何时管起三房的事情了。”
“哥,她先前她帮过我,现在她求在我头上,你说我能不管吗?”
云玳惊愕的看向谢今棠。
求他?
过于明显的神情让谢今棠下意识挡在她身前,遮住了谢今澜看过来的目光。
怎么能拆他的台呢!
“既是你报恩,来我这处做什么?”
谢今棠将方才给云玳想的法子又说了一遍,挠头道:“这不是见她不愿意,才想着来问问你嘛,哥,我觉着我这办法简单又快,祖母有了新镯子,三伯母也不会因此受罚了。”
“那是镯子的事儿?”谢今澜昵他一眼,“你前些年外出云游,只长了力气?”
“我知晓要想解决,便要找到那个镯子,再揪出真正偷东西的人,可不就一个镯子,至于那般大费周章吗?”
谢今棠不明白,一个翡翠玉镯而已,又不值什么银子,偷来能做什么?连醉仙楼的一套席面都吃不起。
谢今澜知他在想什么,懒得戳穿,漫不经心的道:“你想让我给你想个法子,帮她?”
见他不说话,谢今澜又道:“平日怎的不见你对旁的姊妹这般上心?”
少年眼巴巴的看着他,青涩未褪的脸颇有些可爱,“哥……”
谢今澜扬起唇,眸底却没有什么温度。
目光绕过谢今棠,看向一直躲在他身后的小姑娘,依稀只能偏见她瘦弱的肩膀上,搭着一截儿乌发,“既是帮她,那便让她自个儿与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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