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觉得这一切还不够糟糕似的,沉默了许久之后,仙人终究还是出了声。
“阿修罗,父亲有一件事情需要你去做。”已然有所决断的羽衣,将脸上最后的愧疚之色褪去,神情平静地看着他的孩子。
青年抬起了头,他甚至没有去擦拭泪水,只是让它们随意落下,“我会去做的,父亲,只要您希望的话,什么事情都可以,我都会去做的。”
多么相似的话语。
仙人想。
然而每一次,他能给予儿子们的回应,却都是冰冷而残酷的。
即便如此,羽衣也还是开了口。
“和我一同去往仪式之地。”
“然后,若是因陀罗前来的话,拦住他。”
阿修罗的脸上没有一丝惊讶,虽然不如因陀罗那么聪慧,但他并不是个愚笨的孩子,已然离开忍宗的兄长最终会在何时何地出现,如今哪怕是他也能够猜测一二了。
哪怕胸中有火焰灼烧,哪怕心脏正被无形的手指撕裂,阿修罗也无法对父亲摇头,唯有这一次,他无路如何也没办法站在因陀罗这一边。。
也许余生都要被兄长所怨恨。
也许永远不会被谅解。
青年还是选择听从父亲的愿望。
“……我会的,父亲。”
他这样回答,脸颊上无暇擦拭的泪痕,在父子两人的沉默之中,一点点干涸,只留下浅淡的水迹。
独自一人离开的因陀罗,先是去往月亮通道,并不意外地发觉通道已被封锁之后,长子冷笑一声,正要呼唤自然之力使用飞行仙术离开的时候,负责看守通道的人从身后追来。
“因陀罗大人,请等一等,因陀罗大人!”
那是个面目陌生的男人,近两年有许多外人加入忍宗,不过这种琐碎的小事长男早已经分摊给了其他担任长老的修炼者,很少再亲自过问,所以不熟悉也很正常。
通道的看守有数十人,头领还是一位长老,因陀罗并不觉得会有外人能轻易混入其中。
“……什么事?”
他其实完全不想再理会这些村人,但考虑到日后要和他们长久相处的阿修罗,长子还是勉强拿出了微末的一点耐心。
“更改继承人的事情,我们都听说了。”男人脸上既有愤慨,又有无措,“太奇怪了,明明这些年来管理事务的都是因陀罗大人您,而且您做的也一直很好,为什么突然换成了阿修罗呢?当然,我也不是说阿修罗不好,只是,阿修罗他并不擅长这些吧……”
“羽衣大人一定是弄错了什么,因陀罗大人,还请不要轻易放弃啊!您再去和羽衣大人好好说一说吧,我们还是更习惯由您来带领的!”
他的言辞听上去十分恳切。
“多谢你。”长子内心毫无波动地说道,“我确实没打算轻易放弃。”
因陀罗看了一眼那个露出欣喜表情的男人,连记住对方脸孔的兴致也没有,便转身唤出月型黑杖,任由自己被求道玉托起,远离身下的大地。
他当然不会轻易放弃阻止父亲。
转身离开的青年并未看到,那个男人看着他的背影所露出的,充满恶意的笑容,从他的身躯里,缓缓溢出诡异地黑色物体,像是水泽,又像是具备了厚度的影子。
来自遥远过去的,诞生于大筒木辉夜的恶灵并不知晓,他的所谓谋划其实没能起到任何作用,兀自盯着忍宗的恶灵对世界的变化毫无兴趣,也根本不清楚即将要有大灾来临的事,仙人与孩子们的争执与他那浅薄的恶意全然无关,一个从来不敢靠近羽衣身侧的小小恶灵的只言片语,对早已注定的命运来说,大概还不如一阵微风。
恶灵对此并无自觉,只是欣喜地把所有降临在大筒木一族的悲剧都归结到自己想象中的操控上。
即便是心胸再狭小的人,也不至于去责怪从未存在过的东西,所以,若是想象能叫他满足的话,大概也算是一件好事。
因陀罗很清楚,若是直接开战,自己绝不是父亲的对手。
他需要盟友。
所以首先,得通知叔父。
飞去月球当然是来不及的,青年对自己的仙术水准很有自知之明,父亲羽衣全力飞行之下都需要数个时辰的话,换成他只会更漫长,哪怕花费数日也不奇怪。
因此因陀罗只是越过山巅,在能俯瞰大地的云层之上燃起苍蓝的火焰。
虚幻的巨大手臂从身后伸展而出,带着由同样由查克拉凝聚而成的建御雷之弓,漆黑的箭枝在弦上如枝叶般生出,长子抬手用阴阳遁转化出一封薄信,将其封入箭头,然后对着月亮的方向满弦而射。
巨型的箭枝飞驰而出的刹那,弓响似雷霆轰鸣,巨大的震波将云层激散开来,留下一个巨大空洞,而利箭破空的声音更是仿佛有千亿的雀鸟一同鸣叫。
若是因陀罗发射箭枝的位置是在地上的话,仅仅是这鸣叫声,便能把周边的人们压迫致死。
仙人的力量,就是如此可怕。
那支箭将穿透月亮的外壳,看到书信的叔父会自行到地上来。因陀罗散去火焰与手臂,朝着某个方向飞驰而去,他已经没有时间可以继续浪费。
阿修罗以为父亲多少会先把忍宗的诸多事务交接之后再离开,起码和长老们知会一声,或者和蛤口蟆大人做个道别,诸如此类。
然而仙人只是挥手吹干净屋舍里的一地狼藉,然后推开门扉。
“走吧,阿修罗。”
仿佛只是打算在附近散步。
父子两人,怀抱着黑杖,无声无息地升上了天空,阿修罗低头的时候,甚至还能看到村里的孩子们向他挥手示意,细小的面容上仍能看到无垢的笑意。
青年紧握手中的日之杖,转头看向身侧的仙人,而羽衣只是目光平静地回望向他。
“无论是想要哭也好,或者是觉得害怕也好,就算是想要咒骂身为父亲的我,也都是可以的,阿修罗,只是,记住你需要做的事情。”
“……我会做好的,父亲。”
阿修罗这样回答。
他确信自己能够做好。
目的地是一座偏僻的岛屿,周边完全是宽阔的海洋,没有陆地,也没有别的小岛,甚至周围的海域里也几乎没有鱼群和海鸟,只有无数高低起伏的礁石和遍布了水面的藻类。
岛屿上原本应该有座小山,可能还有一片平原和一些小湖,但现在只剩下被整个削平的半山和快要跟荒漠没什么两样的大片戈壁。
在过分平坦的岩山中央,绘制着阿修罗不太熟悉的八重阵纹。
他们落到山上,然后羽衣便挥手让儿子留在原地,独自一人走向那片阵纹的中央,仙人一次也没有回头,随着他的走动,尾兽们一只只地离开仙人的身躯,沉默地在阵纹中寻觅属于自己的那个位置,当羽衣走到阵心的时候,只有一条尾巴的狐狸也站到了它应当停留的地方。
日光黯淡,厚重的云层在天空扭曲流淌,狂风纠缠着海面,浪潮在远处的沙滩上一次又一次地奔袭,水汽已然充盈了整个世界。
暴风雨将要席卷这片海域。
仙人举起了黑杖,日环叩响杖身的音色远远飘散开去,将狂风熄灭,水汽驱散,滔天的浪潮也按入海底,连天穹上的云层都在响声穿透天空的时候,瞬息向四边八方退去,露出晴朗而高远的碧色。
已是太阳西下的时刻,苍白的月影高悬深邃的绀青之中。
“……最后稍稍任性一下,也不要紧吧。”羽衣这样说道,“告别的时候下雨也太讨厌了。”
“要在美丽的月色下才好。”
但是金鸣之声停止的时候,原本无处不在,比大气还充沛的自然之力,突然也像天空的云层那样变得稀薄至极,最后甚至到了连阿修罗都察觉不到的程度。
此刻即便是羽衣,大概也无法使用仙术了。
青年毫不犹疑地呼唤体内的尾兽,赤金色的火焰包裹着他,让阿修罗能够再度浮上天空,海面之下能隐约看到无数缠绕的金色丝线,从岛屿周边一直伸延到远方视线的尽头。
将整片海域范围变成仙术的禁区,只能说不愧是兄长因陀罗才能做到的事情。
阿修罗并未感到太过意外,毕竟若是比仙术的话,他和兄长加在一起都没可能赢过父亲,青年还曾想过为何以父亲的能力需要他来帮忙拦阻,现在阿修罗已经明白了理由。
当兄长开始细心谋划一件事情的时候,会比随性的父亲可怕很多倍。
次子抬起头,他那与生俱来的感应提醒着他,此刻的因陀罗,正从极高的天空之中向他们落下,完全没察觉到身影,大约是用了什么特别的忍术吧。
“九喇嘛,帮助我吧。”
“真会使唤人啊,阿修罗!”在他体内放声大笑的狐狸让所有的查克拉沸腾起来,从他的体内蜂拥而出,而周围哪怕是淡薄至极的自然之力,也缓慢地向着他的位置集中过来。
当金红色的查克拉之火开始燃起,因陀罗便知道他的行踪已然暴露。
不过他本来也没有期待过能躲过弟弟的感知。
那可是连‘春之座’的神鹿拉拉都没能躲开的无形绳索。
包裹着他的巨大异形咆哮出声,挥动的双翼将四周用来隐藏身影的,如同布匹一般覆盖了全身的奇妙忍术撕裂废弃,露出由苍蓝的火焰构成的,曾在遥远的过去支配着群山的古老灵兽的姿态。
背生双翼,四只手臂各拿着一件武器,厌恶着人类,孤独地在群山深处修行,护卫着神明居所的,名为天狗的灵兽。
羽衣看着空中那尊体积比脚下的岛屿还要庞大的巨灵,毫无表情的脸上,只有雪青色的仙人眼中透出些许哀伤。
仙人眼的力量来自内心。
这座查克拉的巨灵,正是因陀罗拒绝了世界的证明。
他是如此地厌恶这个将要夺走父亲的星球,以至于令那份憎恶之心化作百重千重的铠甲,生出双翼和握持刀剑的手臂,将他自身牢牢守护之余,还要不惜一切地践踏和破坏世界本身。
阿修罗迎接了兄长。
以三面六臂的兽形覆盖之身,和数枚被狠狠掷出的尾兽玉。
碎裂的尾兽玉所掀起的爆破之力并未能对因陀罗的巨灵造成什么伤害,至多只是让他一路后退,来到远离岛屿的海面上。
相较于如同支撑天地的巨人一般的天狗,九尾之力形成的外壳便十分娇小,至多只有天狗的头颅那么大,但它灵活得不可思议,明明是三面六臂的异形,却能像野兽那样轻盈地在天狗的周边纵跃回旋,无论是刀剑的劈砍也好,镜盾的撞击也好,甚至连裂风的雷矢和灼烧的勾玉都无法沾染到他分毫。
“阿修罗!让开——!!!!”
青年从未听过兄长用这样冰冷和愤怒的声音和他说话。
如果可以的话,他多么想要点头同意,甚至去用拥抱来安抚因陀罗。
“……对不起,兄长。”阿修罗只能这样回答,“不能让你……妨碍父亲。”
“妨碍他去死吗?”长子冷笑着讥讽,“放心吧,百年之后,他想用什么方式去寻死我都不介意——但不是现在!不是今日!!”
天狗的剑刃劈下,掀起的锐风甚至切开了海面,一分为二的水体从两侧开始坠落坍塌,最终化作逆流而上的巨大海啸,要把细小的尾兽异形吞没。
看着扇翼而起的天狗,阿修罗只是朝着翅尖抛光手中的尾兽玉,然后让异兽的手臂抓握住海浪,就像是在抓握滑落的布匹那样,无尽的海水毫无道理地失却了重量,化作抽向天空的巨鞭,冲着天狗的方位挥去。
阿修罗没有结印。
对于那个奇诡的反击,长子所知晓的仅仅只有这一点。
而那也绝不是九尾的能力。
轻而易举地用镜盾将迎面而来的巨浪震裂,让碎裂的水花从巨灵身上流淌而下,因陀罗散去无用的弓矢,空出手掌捏出指印,这是他尚未教导给忍宗的新忍术。
翻腾的水面以他为中心,徒然下陷。
万物沉滞,重有千钧。
骨骼被压得咯咯作响,肌理发出哀鸣,皮肤甚至就此开绽,异兽的躯壳并不能守护到他,因为这是来自自身的破坏,若非他有继承自父亲的,极为强悍的身躯的话,大约此时已经被增加了数百倍的体重碾压倒塌,血肉化泥了吧。
面对认真起来的长子,青年也不再留手,六只手臂四处延伸,抓住了海水,抓住了礁石,甚至握住了空无一物的虚空。
水流化作长鞭,岩石生出矛尖,大气凝固而成锁链,如果说因陀罗是拒绝了世界的话,那么阿修罗则接受了世界的一切,所以他能将面前的所有,轻易地当做武器来驱使。
想要奔驰的时候脚下会有空气的路,想要跳跃的时候水泽能够轻易站立,想要躲避的时候岩石会活动起来帮他选择方向。
阿修罗没有结印,也没有使用查克拉,所以这不是忍术。
但却比忍术更加奇异。
“连你也要背弃我吗?阿修罗!!”
“——我未曾!!但只有这一次,我不能让开,兄长!!!”如果方才劈下的剑刃不是刻意避开了自己的话,此刻心脏的疼痛,也许就不会那么剧烈。
青年一边战斗,一边流下眼泪,真心实意地如此想到。
要与最重要的兄长刀剑相向,就是如此可怕的一件事。
远处的岛屿上,仙人羽衣远远注视着两个巨灵的战争,他的神色平静极了,仿佛面前不断掀起覆天巨浪的海面,数条龙卷在半空狂乱舞动,甚至还有无数破碎的巨型礁石乱飞的景象,都只是不值得他动容的微末之物。
“真是叫人怀念。”他喃喃道,“当年母亲看着我和羽村的时候,也是这个心情吗?”
仙人看着面前,儿子们之间,几乎要将一方世界撕裂的战斗。
就像在看两个幼童的玩闹。
“不使用仙术的话,果然就会很弱。”
羽衣摇头叹息。
如果起争执的是他和羽村的话,撕裂天空,掀起大地也不在话下,脚下的岛屿在交手的第一个回合就会崩塌了吧。
明明海域翻腾得几乎令人怀疑要整个倾覆,但仙人周边的范围硬是一点变化都没有,甚至连岩石上的砂砾都没有滚动过哪怕一颗。
伫立在那里的羽衣,从容得近乎傲慢。
“开始吧。”他开口,“再拖延的话,羽村就要来了。”
“他会生气的。”八尾说道。
“肯定。”仙人无奈地苦笑,“所以才要瞒到最后嘛。”
“羽村生气的话,可是很可怕的。”
所有的尾兽都抬起头,向着天空鸣叫,并将它们的查克拉纠缠在一起,化作一道贯通天地的气流,而中央负责中和这一切的,正是漂浮在气柱中央的,羽衣的查克拉。
或者说,十尾的查克拉。
往昔的神树从星球中掠夺而去的这份力量,如今,被仙人归还于世界。
无云的夜空生出了薄纱一般的雾气,众多的光柱在其中生成,又碎散开来,化作无数金色的雨滴,从天上落下。
遥远的大陆之上,冰雪开始消融,草木生长。
原本只有岩石和戈壁的这座小岛,几乎是在呼吸间就被重重的绿意所包裹。
仪式似乎持续了很久,因为直到月上中天,尾兽们的身影才渐渐消散,再看不到一点迹象,但不久之后,它们又将在世界的查克拉环流之中重生。
仪式又似乎十分短暂,因为直到金色的雨水落下,阿修罗和因陀罗才发现他们已经没有再继续战斗的必要。
连同雨水一起落下的,是仙人的身躯。
孩子们争先恐后地,试图去挽留父亲的离去。
但最终接住了他的,是另一个更为迅捷的银色身影。
羽村将兄长枯瘦的身体盛在双臂之中,他从未对自己的兄长这样做过,以往负责支撑那一个,永远是更有余力的羽衣。
所以羽村第一次知道,人的身体能够这样沉重。
沉重到令他从天空落到地上。
月之仙人将他的脸孔深埋在兄长冰冷的胸膛上,无声恸哭。
金色的雨水在月光的照耀下,静静地飘洒于大地。
整片天空,雨如樨落。
然后,在雨云散却,玉盘重明的那一刻,羽村带着兄长升向天空。
月亮的孩子,回去了月亮。
兄弟战好难写_(:з」∠)_卡了我整整六个小时……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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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三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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