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是羽衣还是羽村,似乎都不是擅长说故事的人,他们两人的讲述太过平淡,与其说是在描绘传说,倒不如说是在传达一段不为人所知的,关于世界,古老的神明们,以及大筒木一族的历史。但内容和村人们口耳相传的种种实在相差甚远,连平时对学习不怎么上心的阿修罗都听得认真极了。
“……那么,现在祖母她……”听完故事,即便是因陀罗,也犹豫了一会儿才提出这份疑问。
“被我和兄长一起封印在月亮的核心里。”羽村平淡地说道,“我和月亮上的忍宗一直在加固外围的封印,每隔几日还要从远处拉一些陨石过来增加体积,直到前天为止,深处的响动终于听不到了。”
阿修罗什么都没有说,只是露出落寞的神情。
明明父亲和叔父也好,甚至祖母也好,其实互相之间并没有仇恨……然而为什么,最终还是走到了这一步呢?
羽村似乎是看出了孩子的小小忧愁和困惑,“阿修罗,虽然渴望幸福不是一件坏事,但是依靠践踏他人,甚至践踏整个世界得来的幸福……这种行为本身就是巨大的错误了。”
“不要去成为这样的人,也不要因为我们具备力量就随意地蹂囗躏其他人的意志。”
后面那句话有些难懂,不过因陀罗和阿修罗只是一起乖巧地点头,表示自己已经记住了叔父的教诲。 “并不是什么有趣的故事,对吧?”羽村笑了笑,“那么你们也知道冬之君是什么样的存在了,也不用觉得害怕,虽然被称为死神,但他其实只负责在人死后,把他们的灵魂带往净土而已。”
“不是人们所以为的,会带来死亡的神。”
阿修罗点点头,“面囗具是有点吓人,可是冬之君其实很和气。”还为吓到他们而道歉。
“是位很温柔的神明大人。”因陀罗也表示了赞同。
羽衣不由得插了句话,“据说他是想学春之君的样子,虽然他……没和春之君相处多久。”
这实在是件令人惋惜的事情。
室内突然沉闷起来的气氛让羽村不太喜欢,“坐着听了这么久的课,很累吧?我和兄长还有些事情要谈,你们两个先出散散步,休息一下腿脚。”
两个孩子于是应了一声,手拉着手推开木帘出了门。
说是散步,其实就等于放他们出来玩,但这个时间比较微妙,村里的孩子们吃完早饭后都相约着出了村,此刻都已经不知道晃到了哪里,想要跟上他们的队伍显然不是那么容易,因此因陀罗和阿修罗就决定随便在附近的田野上晃晃。
“做点什么好呢……”阿修罗看了一眼不远处的银果树,由青转金的叶片铺满地面,仿佛织造了一张黄金的叶毯,而枝头本该到处都是的白色果实却几乎都不见了,只剩下零星几颗还发青未熟的勉强留在原地,显然已经被其他孩子们光顾过。
因陀罗没听到弟弟的咕哝,他有些走神。
叔父说,地底深处的声音已经难以听到了。
明明大家那么高兴,甚至为此还举办了宴会,因陀罗却察觉到,不管是叔父还是父亲,其实兴致并没有村人那么高昂。
因为,只是‘难以听到’,而不是‘已经安静’了啊。
然后,冬之君又是为了什么而来的呢?仅仅是为了月亮的事情吗?那不像是需要一位神明亲自赶来倾听的东西。但唯独这件事,不管是叔父还是父亲,都没有要提的意思。
因陀罗有些懊恼,他的年纪实在是太小了,因此什么也不被允许知道,也什么都做不到。
“……哥哥?”阿修罗轻声叫唤了好几下,发现兄长仍在发呆,这样的哥哥是很罕见的,毕竟平时不管他有什么动作,因陀罗的第囗一反应就是先回应他,或者按住他。
他不敢松手跑路,那样马上就会被哥哥发觉了,但他可以一边拉着兄长一边干点什么,因陀罗专心致志思考的时候,很容易忽略身边的事物,当然,前提是没有危险。
对了,父亲说过,月亮上现在什么都没有,叔父他们住的地方都是让人偶搭建的石头屋子,食物则是用通灵术从村里送过去的。
只有石头和泥土,想想真是叫人寂寞的地方。
阿修罗看向面前广阔的原野,远处的芦苇在风的吹拂下轻轻晃动,蓄满了白绒的枝条柔软地摇曳,黄绿色的灌木里点缀着星星点点的抚子花,还有一丛丛毛茸茸的,苏枋色穗子的尾花。
来试一下,收集秋之七草吗?现在是合适的季节,不过要找齐全部的话,半途中兄长绝对会发现的,而且这个时间去找野朝颜有点难,夕颜的话又太晚了。
他转着脑袋,终于发现了合适的目标。
一棵有些矮小的木樨树。
难怪从刚才开始就隐隐约约能闻到浅淡的香气,是来自木樨的花香。
很好养,插在竹筒或者陶瓶里,放点水就能摆很久,而花朵就算凋谢了,也不会露出叫人难过的衰败样子,甚至可以晒干做熏香,睦月婶婶就很喜欢,甚至有几个讲究些的修行者也会叫妻子给自己缝制木樨的香包。
就这个了。
阿修罗拉住兄长的手,一路牵着他走到树下,然后悄声跟他说要去采头顶上的树枝。正沉浸于思绪里的因陀罗,抬头看了一眼顶上的树冠,感觉没什么危险的蛇虫潜伏,就茫茫然地点了头松开手。
直到他被满头满脸的落花袭击的时候,才意识到这是来自弟弟的恶作剧。
“阿修罗!”虽然一时走神没关注弟弟是他不对,但这也不是阿修罗把他的头发上都弄满木樨的理由!长发可是很难打理的!
“啊,哥哥你用衣摆接一点啦,拿回去晒干了,我们可以送给睦月婶婶。”阿修罗在树上一边偷笑,一边光明正大地给兄长解释,总是麻烦人家给家里做饭,也挺不好意思的。
因陀罗站在树下撇了一眼挂在枝头的弟弟,挑起眉毛,“……等下你自己能下来?”
阿修罗的笑容顿时凝固在脸上。
还能说什么呢?因陀罗照旧叹了口气,吩咐弟弟抓好树枝别乱动,先去旁边采了两把芦苇叶子,然后才回到树下,拉起衣摆来接阿修罗晃下来的小花。
他们用芦苇叶包了两大包的木樨,甚至因陀罗去树上接弟弟的时候,还在阿修罗的央求下顺便折了一支最囗高处的,几乎没怎么被动过的花枝。
“这个要养在家里吗?”
“让叔父带回去,月亮上什么也没有,能在屋子里摆一支木樨的话,看到的时候心情也会好一点的吧?而且闻着也会很好睡?”
因陀罗不由得看了一眼弟弟,虽然阿修罗总是一副迟钝的样子,但偶尔他又会在奇怪的地方特别敏锐,让人搞不懂他到底是粗心还是细致。
“拿好,千万别掉了,这可是你的心意。”
“兄长不替我拿吗?”阿修罗顿时就有点战战兢兢。
“不行,这个你得自己带回家,因为我也要给叔父准备一点东西才行。”因陀罗说道,“总不能只有阿修罗你送。”
说得也是。
然后他就看着兄长捡起一块燧石,到芦苇丛里翻了半天,才砍下一支满意的,又折去了头,只拿了一截杆子回来。
“这是要做什么?”
“草笛。”
阿修罗睁大了眼睛,“那个不是木匠叔叔才会的东西吗?”
“我看他做过。”在‘看’这个字上加了重音,因陀罗头也没抬,专心致志地用手里的石头打磨手中的芦杆,直到它变成两个巴掌大的一截,表面也十分光滑为止,“说起来,刚才为什么摇树的时候,总是中间停下来?扭到手了吗?”
又是看看就会了……已经十分习惯自家哥哥能干程度的阿修罗,颇为羡慕地瞄了一眼兄长的仙人眼,不过听到因陀罗的问话后,他又特别不好意思地转开了视线。
“没有啦,花落太多了,我怕打到哥哥的眼睛。”
其实不是。
阿修罗撒谎了。
树下的因陀罗,因为抬着头,平时总是被长发遮住的额头露了出来,那张雪白而秀丽的脸孔上,鲜红的仙人眼紧紧盯着他,生怕他脚滑掉下来的样子,还有金色的木樨花落在亚麻色头发上的样子。
阿修罗不太会形容,就觉得像看见了月夜时,叔父从天上落下的摸样。
忍不住要停下呼吸。
甚至有那么片刻,他觉得可能世界也停止了转动。
因为兄长太好看,所以我看得入迷了这种话,阿修罗觉得自己老实说出来一定会被哥哥捏脸捏到哭。 所以还是保密为妙。
因陀罗撇了一眼弟弟,继续埋头做他的草笛。“本来打算做两根的,但是现在你笛子没了。”
“唉?为啥啊???”
呵,阿修罗从以前到现在,始终没学会过的技能,就是说谎。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