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四

不管是鱼皮布的制作技法还是薛怜心与段玉书的相遇，其实都跟蒋月岚没有关系。

薛怜心只是故意推出蒋月岚的名字，把林明煦的兴趣引到蒋月岚身上。

因为她真的已经很久没有见过蒋月岚了。

从那一日蒋月岚来找她，求阿碧帮忙调查韩洌身上的飞鹰刺青之后，蒋月岚便再也没有出现在薛怜心的面前。

之后薛怜心离开太守府，蒋月岚也没有露面。

回到荷塘小院后，蒋月岚也一直没有再来过。

薛怜心虽然脸上没有表示，嘴上也没有提及蒋月岚的名字，但是一直在心里数着日子。

每多经过一日，她心里那不知来由的不安和焦躁就更明显一分。

如果是她所认识的那个蒋月岚，早就应该总是来找自己，来询问阿碧有没有查到消息，来与她一起商讨开办怜心堂的事，来跟她一起想如何吸引林明煦的注意。

但是事实却是她再没见到蒋月岚，一直以来她都等不到她出现，也不知道关于她的任何消息。

蒋月岚是蒋太守的掌上明珠，一般人根本动不了她。

但是她消失之前让薛怜心帮忙调查的那个飞鹰刺青背后所代表的那个组织，并不属于“一般人”……

莫非是蒋月岚调查到了不应该知道的事情，所以出事了？

薛怜心也曾有过这种猜测，但是看到蒋太守之时，又在心中否认了这个猜测。

众人皆知蒋太守疼爱女儿，如果蒋月岚真的出了什么事，蒋太守不可能还有心思赴宴饮酒。

在薛怜心原本的计划中，她不应该提到蒋月岚的名字。

她早从温小玉的口中知道太子萧鸿烨和新上任的织染处大监林大人要来，也料到罗家人一定会百般阻挠，不让自己见到他们。

离开太守府之后，薛怜心和阿碧一直住在荷塘小院里。

她与阿碧曾经回过一次薛家，但是罗鸿飞派人守着薛家大门，不让她和阿碧回去。

薛怜心知道罗鸿飞打得什么算盘，也不多说什么，便又带着阿碧回荷塘小院去住。反正以阿碧的身手，罗鸿飞的人根本拦不住她。需要什么东西，阿碧随时都能去薛家取来。

阿碧探到，罗鸿飞打算太子和林大人来的当夜在清风楼设宴，并且派人在外把守，绝对不能放薛怜心进去见到林大人。

不过罗鸿飞的算盘注定只能是一场空，薛怜心必须要去见到这位新上任的织染处大监林大人。

她不仅要让林大人见到她，更要让林大人记住她。

要让这位织染处大监记住她，当然还是要靠她的布。

或者说，段玉书的布。

如同她一直以来所计划的那样，她准备利用的东西就是段玉书所做的鱼皮布。

之前段玉书一直在小院里做鱼皮布，虽然以他一人之力所作出的鱼皮布数量十分有限，但是如果制作两份小礼物的话还是绰绰有余。

薛怜心用段玉书做出的鱼皮布，亲手缝制了荷包和腰带，想借此让林大人记住自己，记住薛家的锦绣庄。

罗鸿飞在清风楼设宴当晚，薛怜心和阿碧一早就来到了清风楼旁。

薛怜心在马车里等着阿碧的消息，阿碧则潜伏在清风楼里一探究竟。

在听到罗鸿飞以锦绣庄老板自居之时，阿碧悄悄离开清风楼，去马车中寻找薛怜心。

阿碧将所见所闻告知薛怜心，薛怜心早知罗家父子嘴脸，只是没想到蒋太守竟然没有反驳，而是默认下来。

一提到蒋太守，她难免又想起蒋月岚。

之后薛怜心和阿碧动身前往清风楼，罗鸿飞安排的人根本就不是阿碧的对手。二人顺利进入清风楼，正好赶上他们谈论起那日天衣坊与锦绣庄搭台打擂，罗鸿飞又要以锦绣庄老板自居。

薛怜心按计划让罗鸿飞无话可说，按计划为林大人和太子呈上礼物，按计划让他们知道这世所罕见的鱼皮布。

按计划，接下来她应该起身告辞，给林明煦留下种种谜团，让他对锦绣庄和鱼皮布念念不忘。

但是她却鬼使神差一般地说出了“蒋月岚”的名字。

当时，薛怜心是想借着林明旭和萧鸿烨的口，让蒋大人把蒋月岚叫来。

蒋月岚只要能出现在自己面前，之前那令她不安的种种猜测便可尽数打消。

她一时冲动将话题引到了蒋月岚身上，说出口的话自然再也收不回，即使她已经破坏了自己的计划，也只能继续想办法修补。

薛怜心也不知道是因为自己关心则乱所以多想，还是这其实本就是人之常情，当她提出“蒋月岚”的名字之时，蒋太守似乎面露不悦。

“既然薛老板都这么说了，不知蒋小姐可否来为我们答疑解惑？”

如同薛怜心所预料的那样，林明煦果然开口想见蒋月岚。

“小女生性顽劣，唯恐冲撞二位。”

蒋太守脸上赔着笑，话里话外却是拒绝。

“蒋大人多虑了，蒋小姐聪颖大方，全陵阳城人尽皆知。”

薛怜心此话一出，其他人再不敢开口。

若是附和蒋大人，则是等同于默认蒋月岚顽劣。

顽劣这词身为蒋月岚亲爹的蒋太守说得，其他人却说不得。

可若是附和薛怜心，虽然等同于承认蒋月岚聪颖大方，但是却又与蒋太守的话相悖。

众人都看得出蒋太守不想让蒋月岚露面，但是薛怜心的话一出口，其他人也无法再帮腔任何一边，只能默默闭嘴。

“若蒋大人为难的话，在下也不便强求。”

林明煦嘴上说“不便强求”，但是脸上却明显露出失望之色。

萧鸿烨给蒋正峰使了个眼色，蒋正峰犹豫一会，还是开口差人去请蒋月岚。

不多时，蒋月岚从清风楼外走了进来。

蒋月岚换了一身淡紫衣裙，腰肢款摆，莲步轻移，像是在夜风中摇曳的紫藤花。

她径直从薛怜心身旁走过，在其他人面前行礼。

“月岚见过林大人，萧公子。”

“蒋小姐。”林明煦也还了一礼，“蒋小姐果真聪颖大方，蒋大人真是太过自谦了。”

蒋太守陪着笑了两声，看着蒋月岚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微微皱眉。

“蒋小姐，我们正说到先前锦绣庄与天衣坊搭台打擂之事。薛老板说要想知道这鱼皮布的来历还需要问你，不知道你愿为我们解惑？”林明煦接着问道。

“月岚自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蒋月岚应下之后，就将当日锦绣庄和天衣坊搭台打擂之事讲给林明煦听。

从天衣坊的金线刺绣衣缘到锦绣庄的缂丝衣缘。

从天衣坊的四经绞罗到锦绣庄的三经绞罗。

从天衣坊的蓑衣到锦绣庄的鱼皮布。

蒋月岚故意隐去了冯世康验锦绣庄布料落色的事情没说，冯世康不知罗家父子当日是否留下什么把柄，也没有出言提起。

在场众人大多都是亲眼见过那场比试，对于蒋月岚所说之事早已知晓。

唯有林明煦和萧鸿烨，还有当时还没有回陵阳的罗景明三人听得津津有味。

薛怜心看着蒋月岚的背影，听着蒋月岚所说的那些话，觉得眼前的人看起来很陌生。

不是蒋月岚所说的话有什么问题，而是蒋月岚的表现让她觉得陌生。

蒋月岚从没有穿过这样的衣衫，更不会腰肢款摆，莲步轻移地走路。

蒋月岚从不会那样扭捏地说话。

还有，从蒋月岚踏入清风楼开始，蒋月岚就没有看过她一眼。

薛怜心都有些听不下去蒋月岚在说什么，她只想问蒋月岚到底发生了什么，她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可她不能这样做，周围无数双眼睛在看着她们，她不能做出这种无法收拾的事情。

“那段公子一身白衣来到擂台中央，随后便开始宽衣解带。只见革带染尘，白袍委地，他周身银光流转，犹如平地化龙……”

听到蒋月岚说到“平地化龙”四字，萧鸿烨眉头一皱瞬间沉下了脸色。

其他人注意到了萧鸿烨脸色有变，也猜到了是蒋月岚口中那“平地化龙”引起了他的不悦，不禁心中暗自一惊，想暗示蒋月岚不要再说下去。

“段公子身上正穿着一件鱼皮衣，不仅前所未见，而且精美非凡。”蒋月岚像是根本没看见萧鸿烨的脸色，继续说了下去，“这鱼皮制衣之术便是由此才被陵阳百姓所知，薛老板的远见卓识，令人折服。”

“那我可要见见这位段公子。”林明煦对薛怜心道。

“今日是接风宴，不能扫了林大人的兴致。大人若有兴趣，可明日来我锦绣庄，我也好让他早做准备，不可失礼于大人。”

“如此便劳烦薛老板了。”

“林大人愿意来我锦绣庄，是我薛家的荣幸，怎称得上劳烦？”薛怜心行了一礼道，“如此怜心便不阻林大人的兴致，我还有些事情要跟蒋小姐谈，先行告辞。”

薛怜心说完一手扯过蒋月岚，见她毫无挣扎的意思，便直接拉她出了清风楼。

清风楼外，薛怜心一直拉着蒋月岚上了马车。

“你到底出了什么事？为什么一直不来见我？”

“不敢劳烦薛小姐。”

蒋月岚的话像是一盆冷水兜头浇在薛怜心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