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清芷站在三尺讲台上,目光如炬地扫过台下每张稚嫩的脸庞,晨光在她肩甲的兽首纹章上碎成金鳞:
“今日所言,望诸君铭刻于心。明日此时,我要看到你们的决断。”
说罢,她转身拂袖,九节鞭尾端扫过讲案,惊得竹简哗啦啦作响。
小桃紧随其后,踏出学堂时被秋风卷得眯起眼。
她望着姜清芷披风上猎猎翻飞的金线,忽然压低声音:
“小姐,这些孩子就算全跟了咱们,满打满算不过百人,怕是……”
她没说完,却用指尖轻轻扯了扯主子的衣袖,眼神里尽是担忧。
姜清芷驻足在老槐树下,抬手拨弄肩甲上一枚松动的铜钉,鎏金甲片在她掌心泛着冷光:
“我要的从来不是人数。”
她忽然转身,盯着小桃发间新添的银线,
“去把各庄佃户名册拿来,尤其是青壮劳力。记住——”
她的指尖划过树干上的刀痕,那是去年与陈墨白议事时留下的标记,
“留够三成人手种地,其余的……”
她顿了顿,目光投向远处浓烟未散的青河村,
“统统编入民壮营。”
小桃的睫毛猛地颤动:
“小姐是说……连种地的都要征?可万一收成不好……”
“塞北的狼骑不会等咱们收完麦子再南下。”
姜清芷的声音像淬了冰的刀,
“更别提林相那些私兵,早就在觊觎咱们的粮草。小桃,你记着——”
她忽然攥住侍女的手腕,力道大得让小桃倒吸冷气,
“这乱世里,能护咱们周全的不是锄头,是刀枪。种地的人要留,但拿得起刀的,一个都不能少。”
秋风卷起满地落叶,老槐树的枝桠间漏下残阳,将姜清芷的影子拉得老长。
“可是小姐,”
小桃咬了咬唇,
“内地的那些大人,真会对咱们动手?”
姜清芷松开手,从腰间解下酒囊灌了一口,辛辣的酒气混着铁锈味在舌尖漫开:
“林相的私兵今日能来查粮,明日就能以‘通敌’为名剿庄。”
她望着天边渐渐聚拢的乌云,声音忽然放低,
“还记得陈墨白的密信吗?朝廷新封的‘镇北将军’,是林相的义子。咱们在边关杀的每一个塞北人,都是在断林相的财路。”
小桃的脸色瞬间煞白。
她忽然想起方才在芦苇荡看到的情景:苏砚攥着算筹的手在发抖,却硬是算出了三条撤退路线。
那些原本在地里刨食的庄稼汉,抄起锄头时眼里竟有了兵卒的狠劲。
“去办吧。”
姜清芷拍了拍小桃的肩膀,铠甲上的甲片蹭得哗啦响,
“明日让厨房多熬些肉粥,给来应募的孩子垫肚子。”
小桃领命而去后,姜清芷解下肩头鎏金肩甲,随手裹上件灰布披风,将九节鞭藏在袖中,独自往漠沙城的市集走去。
姜清芷走在漠沙城的石板路上,夕阳把她的影子拉得老长。
街角的风卷着沙土,扑在脸上有点疼。
她裹紧灰布披风,看着街边卖菜的阿婆、逗弄孩子的妇人,忽然想起小时候跟着父亲进城的光景,那时的漠沙城还热热闹闹,不像现在这样,到处透着股压抑的紧张。
路过米铺时,她听见掌柜的叹气:
“这月的粮又要涨价了,老百姓咋活哟。”
几个穿着粗布衣裳的汉子蹲在墙根,手里攥着野菜团子,低声嘀咕着
“塞北的蛮子要是打过来,咱这日子更没法过”。
姜清芷摸了摸袖中的九节鞭,指尖触到冰冷的金属,忽然觉得喉咙发紧——她就要带这些人去边关了,去面对刀枪箭雨,可她能给他们的,不过是一口饱饭和一个活下去的盼头。
走到城西头,看见护城河的水比上个月浅了不少,露出岸边的淤泥。
“小姐?”
街角有人轻声唤她。
抬头一看,是青河村的王婶,正挎着竹篮卖鞋垫。
王婶往她手里塞了双绣着虎头的鞋垫,低声说:
“我家虎娃说要跟您去边关,这孩子皮实,您要是看着不顺眼,该打打该骂骂,别惯着。”
姜清芷攥着鞋垫,触感粗糙却温热,像是刚从炕上拿下来的。
她想说些什么,却看见王婶鬓角的白发,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点点头,把鞋垫塞进怀里,转身继续走。
夕阳照在城墙上,砖缝里长出的野草在风里摇晃,像是无数只招手的手。
她忽然想起小桃说的“人数不够”,其实她心里清楚,就算把青壮劳力都带走,也不过几百人,比起塞北的铁骑,比起林相的私兵,根本不算什么。
可她没得选,就像老百姓没得选一样——要么等着被抢粮、被充军,要么拿起刀枪,拼一条活路。
路过兵器铺时,天已经擦黑。
掌柜的偷偷塞给她个油纸包,里面是几枚袖弩的弩箭。
她把弩箭藏进袖口,听见更夫敲了梆子,“咚——咚——”两声,惊飞了树上的麻雀。
该回去了,她想,明天还要带孩子们出发,还有好多事要安排。
走到城门口,回头望了眼漠沙城,暮色里,家家户户升起炊烟,饭菜香混着焦糊味飘过来。
她摸了摸腰间的酒囊,里面还有半壶酒,是早上小桃给她灌的。
仰头喝了一口,辣得眼眶发烫。不是难过,她告诉自己,是酒太烈了。
“小姐!”
小桃的声音裹着暮色中的沙尘传来,她跑得鬓角发汗,怀里抱着卷得工整的佃户名册,
“各庄青壮劳力统共三百一十七人,我挨家挨户说了去边关的事,把您的话都嚼碎了讲——”
她弯腰撑着膝盖喘粗气,
“大部分人都愿去,尤其是青河村的猎户,说早想杀蛮子了;但也有几家婆娘哭天抢地,说男人是家里的顶梁柱……”
姜清芷抬手替她拂去肩头的草屑,触到她发间的银线又默默缩回手:
“不愿去的别强征,留够种地的人就行。把应募的人分成三队,识字的编到辎重营,猎户和矿工去前锋营,剩下的……”
她望着护城河上渐渐升起的雾气,
“组个火攻队,苏砚懂些硫磺配比,让他带。”
小桃点头,从袖中掏出张皱巴巴的纸:
“这是愿意跟来的孩子名单,阿梨带着十几个少年收拾好行李了。对了,顾夫子说学堂的书都藏在地窖里,要是……”
她忽然噤声,咬了咬唇。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