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元佳节至,寒雪落宫墙。
宫墙是一道分界线,墙外熙熙攘攘,车水马龙。墙内万籁俱静,风声寂寥。
尘澜紧紧握住尘语之的手,指着灯笼似的糖葫芦说道:“三弟,我想吃这个。”
尘语之笑着摇摇头,嘴角的弧度是今晚的月儿:“好,给你买。”
他看见尘澜这样还是不忍心怀疑他,他还是心软了。可是人太过于心软就是笨,是傻,是等着猫儿来品尝的,自以为越过龙门的鱼。
他还是在贪念这一点来之不易的亲情。
尘语之经常在院子里看见蝴蝶双飞,在大街小巷里看见两条狗子追着跑,猫儿互相舔毛。他只能回到冷冷清清的家……应该说是房子里,看着面前那一个碗一双筷子,无可奈何地摇摇头,听见小巷里别家的欢闹,就着味同嚼蜡的饭菜果腹。
直到有一天,一个人告诉他,把他的家当成自己的家,他既欢喜又怀疑。欢喜可以感受到家的味道,怀疑别人是否真心,不真心他也认了。
他不强留这一点温柔,这便是上天的恩赐。
“这位小公子,糖葫芦两文钱。”卖糖葫芦的小贩讨好似的露出一个微笑,今日天寒,他哈了口气,搓了搓手。
尘语之从荷包里摸出一两银子:“不用找了。”
小贩欣喜若狂:“多谢恩公大恩大德。”
一两银子,足以让知足的人欣喜。
他心不在此,以至于前面有一人骑着马冲到了他的面前他都没发觉。
青鬃马人立而起的刹那,尘语之分明看见马蹄铁上沾着的碎草屑。那些被雨水泡软的草茎在灯笼的照耀下泛着血一般的红色,而此刻尘语之脸色煞白。
缰绳勒进掌心的剧痛让马上的人瞬间清醒。他右肩猛地后仰,湿透的衣服布料在肩胛处绷出蛛网般的褶皱。□□坐骑喷着白沫的鼻息几乎要扑到尘语之脸上,他能清晰看见对方瞳孔里倒映着自己扭曲的身影。
“让开!”嘶吼混着铁锈味在口腔蔓延。马上的人手拇指死死扣住缰绳铜环,指节因过度用力泛出骨白。失控的马前蹄重重踏下,溅起的泥浆尘语之脸上绽开狰狞的墨花。
尘语之的后背撞在后面的小贩身上。喉结艰难地滚动,冷汗顺着脊椎滑进腰封。
马上的人翻身下马时,腰间缀着的银狼首额饰撞在马鞍铜钉上,溅起一串带着草原腔调的脆响。他玄色麂皮靴陷进泥泞的刹那,露出内衬的雪貂毛——那是只有西厥王庭贵族才配用的冬猎装束。
他用西厥话问道:“你怎么样?”忽然又觉得不合适,用大煜话又重新问了一遍。
尘语之回过神来:“我无碍。”
那人伸出一只手,用着流利的大煜话说道:“你好,我叫阿史那,来自西厥。”
尘语之调整好状态,面带微笑,握住了伸过来的那只手:“你好,我叫尘语之。”
阿史那一听是大煜皇族的姓氏,连忙问道:“您可是皇子?刚才在下无意冒犯,还请海涵。”
“我无事,您不必慌张,我是煜国的皇子,阿史那殿下不远千里来我煜国,为的也是两国交好,所以不必紧张。相反,我未能尽地主之谊,有失远迎,也请阿史那殿下多多海涵。”
“哈哈哈,无妨无妨。想必您就是三殿下了吧。”
尘语之露出疑惑的表情:“何以见得。”
“听闻三殿下生的貌美,今日一见果真如此。若您是个女子,沉鱼与落雁,闭月和羞花都无法与您媲美。”说着阿史那又伸出了自己的手,“这是我们西厥的见面礼,望殿下不要惊慌。”
尘语之也鬼使神差地将手放在阿史那手里,手心相对,尘语之感受到一片温热。
阿史那俯身低头,轻吻了尘语之的手背。
“这是我们西厥最高的礼数。”阿史那轻轻地放开了尘语之的手,一个来自边疆的大汉黢黑的脸上袭来一丝滚烫,只有他自己感觉得到。
旁边的人一脸惊愕,用西厥话说道:“殿下......这不是丈夫对妻子......”
“哪里来的野蛮人!妈的,你给老子放开他!”云霁双手合十作斧,劈开了阿史那与尘语之牵着的手。
云霁站在阿史那与尘语之中间,背对着尘语之。在尘语之的视角看来面前像站了一堵墙,准确来说是两堵墙。宴澈和沈靖从后面姗姗来迟,阿史那旁边的侍卫半把刀已经出鞘。
沈靖走到尘语之身边小声说:“我与沈靖找到了陈定方,现下已经交予房凌,在刑部大牢里,只说了是您抓的犯人,没有告诉他真实身份。”
“做得好。”尘语之现在无心听沈靖说了什么,只听了个大概,他在看眼前的这出戏。
云霁与阿史那身形相差不大,云霁要略微高挑一些。两人四目相对,怒目圆瞪,就像雄狮与公虎正在争抢一块鲜美的肉,眼里的杀气都快要溢出来了。
尘澜摇了摇尘语之的,两只水汪汪的眼睛满载疑惑:“三弟,他们在干嘛。”
尘语之笑了一笑:“二哥不用担心,他们在闹着玩呢。”
“听闻西厥好南风,而阿史那殿下的男宠也数不胜数,但这里是大煜。”云霁紧咬后槽牙,似乎要被这强大的压力震碎一般,“不是你的西厥。”
阿史那也没退缩:“哪里来的下人,竟敢这般无礼,来人,把他给我拖下去。”
尘语之在后面听得好笑,忍俊不禁,竟然笑出了声,云霁扭头问他:“殿下在笑什么?”
尘语之又换回了淡然的表情:“谁笑了,不是我,我没笑,是二哥笑的。”
尘澜:???
“三弟......”尘澜一脸疑惑,他不知道尘语之在说什么。
“哦。”云霁看向尘澜,“殿下继续,臣能逗殿下欢喜就好。”
阿史那有点不耐烦了:“你,给我滚,我不想再说第二遍。”
“殿下可真是贵人多忘事,我都记不得了?”云霁一脸贱嗖嗖地说。
阿史那眯起眼睛,掩盖住了些许杀意:“你到底是谁。”
“三年前,西厥支援北狄时,恰好你也在其中,我一箭命中你爱马的头颅,那匹马在战场上不受控制,横冲直撞,还险些要了你的命吧,阿史那殿下。”云霁不以为意地说完这句话,气的阿史那捏紧了拳头,但这是在大煜,他是来谈和的,不是来打架的。
硝烟四起。
尘语之见情况不对,上前劝阻:“云霁,不得无礼。云世子在边疆待久了不懂礼数,阿史那殿下还请您恕罪,”
阿史那一听面前之人竟是云霁,脸上露出玩味,冷哼一声:“我当是谁呢,原来就是京城出了名的嚣张跋扈的云世子啊,”阿史那抱拳,却是右手在上,云霁注意到了这一点,阿史那继续道:“久仰久仰。”
“哼,阿史那殿下右手在上,是想与在下再战一回吗?就怕到时候扶旸弓射的不止马的头颅了,战场上死几个人很正常吧。”
“你!”阿史那被气得不知道该说什么。
尘语之拉住云霁手腕,让他站在自己身后。云霁被尘语之拉住的那一刻,他先是愣了一下,而后眼里的杀意消失,眉眼似温柔乡。他挑衅似的看了一眼阿史那,做了个鬼脸,有点狗仗人势的样子。
待尘语之一转头,他又立马站好。等尘语之转过去他就又开始了,阿史那干脆不看他,就顶着尘语之看,云霁真想揍这个阿史那一顿,手却被尘语之死死锁着,一脸傲娇的样子仿佛瞎子都看得出来。
“阿史那殿下,我们世子不识礼数,日后我定会好好教导,还请您见谅。”云霁听见这一番话,心里扑通扑通就像心悸一般。
“在下也并非心胸狭隘之人,想必世子也是护主心切才说出了这番话,在下从没有怪罪,臣子护主,天经地义。既如此在下就不奉陪了,我们要找间客栈歇歇脚了,长途跋涉有些身心疲惫,明日再见。告辞!”这次阿史那抱拳是左手在上,看见尘语之时眼里的笑意弥久不散。
这主仆几人走过去牵那匹刚才失惊的马,有个人用西厥话说道:“殿下,您不会看上煜国三殿下了吧。”
西厥话与北狄话大差不差,谁都想不到云霁居然听得懂。
阿史那拍了拍随从的背:“这样貌美的男人我还是第一次见,比宫里那些个好看太多了。”
“可是他是煜国三殿下......”
“那又如何,迟早都是我的,不管是煜国,还是三殿下我都要。就像煜国人说的一样,江山美人我都要。”
说罢几人便大笑出声,整个朱雀长街都回荡着他们的笑声。
云霁上前想要拉阿史那问个明白,尘语之却牵住了他,对他摇了摇头。等笑声渐行渐远后,尘语之才问道:“你听得懂西厥话?”
云霁蹲在路边,耷拉着耳朵:“是啊。”
“那他们刚才在说什么?”
“阿史那喜欢你。”
尘语之有些吃惊:“什么?”
云霁被背上的伤,心里的痛撕扯着,他努力保持理智,不想让尘语之看到他的另一面。倏然间“咔嚓”一声,云霁似乎听见玻璃破碎一般的声音。
他的理智崩塌了。
他紧紧箍着尘语之的手,把他往小巷里拽,边走边说:“沈靖你送二殿下回宫,宴澈你给我滚回府不准来找我。”
云霁拉着尘语之消失在小巷里,只剩下沈靖和宴澈在原地呆愣,还有一个吃着糖葫芦的二皇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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