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帝王

“你是说云齐最后被人带到了京都?不是在北狄?”尘语之手一下一下地敲着桌子。

“探子的密报上说云齐被带入京都就不见了。”云霁蹙着眉头,“我想不明白了,那个人明明可以直接杀了阿齐的,偏偏还要那么远的把他从边境带到京都,这个人到底想干什么。”

“蹊跷的地方就在这里,他们既然没有杀云齐,就说明他还有用,有极大的可能他还活着。”

“唉,”云霁叹了口气,抬头仰望屋顶房梁,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和尘语之说:“不知道你知不知道,十七年前,司天监见天降异象,荧惑守心,我们的人将这件事告知于叔父,对外说是叔父战死了,实际上叔父是失踪了。”

“失踪了?”

“阿齐失踪没多久后叔父也跟着失踪了,刚开始我们都以为叔父爱子心切,去找阿齐了,后来才发现有些不对劲。”

这里云霁隐瞒了一件事,当年云舒辽走的时候留下了一封信。随着信封的打开,云霁的记忆也被拉回到了十七年前:

“主子,辽将军说了什么?”宴澈的父亲宴无江问道。

“没什么,只是说了一些家常话而已,他说事情办完就会回来。”后面云舒遥随便找了个借口支开了宴无江,军帐里只剩下了云霁和云舒遥。

“阿霁,接下来我和你说的话你一定要记清楚,不能告诉任何人,就算是你最亲近的人也不能说。除了阿齐”云舒遥扶着云霁的两只胳膊,蹲下来和他说话。

“宴叔叔也不能说吗?”

“不能。”

“宴澈也不能说吗?”

“不能。除了阿齐,任何人都不能说。”

云舒遥一遍一遍耐心地和云霁说着同样的话,孩童的问题总是简单而愚笨。

小云霁懵懵地点了几下头:“阿霁知道了,爹爹你说。”

“若以后找到了阿齐,告诉他,他的娘亲叫,宇文玥。”

“殿下,阿霁,用膳了。”自从那天之后,尘语之就时常在云霁家用膳,刚开始云父云母还很拘谨,后面倒也放得开了,四个人坐在餐桌旁,聊聊天,就像家人一般。

尘语之最喜欢吃云母做的清蒸鱼,每次有这道菜时总是吃得干干净净的,云母似乎也注意到了一样。

这是尘语之第一次感受到家是什么味道。

“云霁,听说是你杀了萨满,让我听听你的英雄事迹。”尘语之现在也有闲心和旁人开玩笑了,他在云家府上总觉得轻松愉悦。

“其实当日阿霁也是为了救老臣,差点我们父子俩都命丧于此啊。”云舒遥现在回想起来都还是心惊胆战。

“好!”云霁放下筷子,“既然殿下想听,那我就勉为其难讲一遍吧。”

“阿霁,不得无礼。”云母在一旁训斥道。

尘语之眼睛弯成了月牙:“无妨,朋友之间这样很正常,伯母不必如此。”

云霁张嘴开始叭叭叭说个不停:“只见那日狂风呼啸,黑云压城......”

“公子发热了,这该如何是好,随行的大夫还在给将军和将士们看病,这朝廷就不能多派几个大夫吗。”宴澈心里焦急,这一行人里没人会医术。

“公子也是真厉害,把咱们将军就这么救出来了。”旁边的士兵满眼佩服。

“厉害个屁,这就是鲁莽,一点不知道惜命,自己一个人就去了,也不知道带点兵马。”宴澈又白了一眼躺在床上的人。

篝火声噼里啪啦,上面烧着热水,大夫没来,宴澈只好用热水给云霁一遍又一遍擦拭着身子散热。一边擦还一边嘀咕,“臭小子,不知天高地厚……。”

“不要不要……”

宴澈听得犯了糊涂,这是怎么了?什么不要?

“呼。”云霁猛坐了起来,把宴澈吓了一跳。

旁边的士兵看见云霁醒了,上去就抱住他大哭,“公子你终于醒了,可急死我了。”

“陈无忧放开他。”宴澈一旁呵道。

“哦。“陈无忧只好撒手。

陈无忧是宴澈在废墟里捡到的孩子,比云霁小几岁,这次回京都他没跟着来,说是怕那些个大臣给他杀了。

“我爹呢?”

“在主帐里,大夫在给他看病,”宴澈又看了一眼云霁的脸,用他的话来说就是,比猴腚都红。

“你别乱跑,我过去看看。”

“我没事。”说着起身就往外面走。

宴澈知道他的性子,拗不过他,从架子上拿了大氅给他披上。

“风大。”

“嗯。”

“将军这伤要静养,这半年就不要再上马提刀了,要不然再拉伤,这只胳膊怕是要废了,能保住性命已是万幸了,还是多亏了公子啊。”大夫也不禁感叹。

云霁掀帘进来,大夫和手下行礼,云霁点头示意,宴澈凑到大夫耳边说着什么。

云舒遥早醒了,他勾手叫云霁过去,“太冲动了,如果萨满那一刀劈中你的胳膊,你就成只有一只手了,知道吗。”语气有点重,他也是关心则乱。

“我有信心接住,他和你打了那么久,消耗的力气也不少,而且我臂力也不小。”

云舒遥长叹,忽然发觉云霁身形竟已经超过自己了。“好啊,感到后怕吗?”

“为何害怕,我有信心。”

“好小子,不愧是我儿子。大夫,你也给他看看。”

“是。”

“云舒遥,拿命来!”萨满暴呵一声。

萨满也才三十来岁,体力自然比他好,人不得不服老啊,云舒遥已经准备好马革裹尸了。

没想到忽然从他身后冲出一匹马,这匹马比他座下的更加年轻,更有朝气,更有冲劲。仿佛席卷了所有晦气,天地间瞬间清空,只留下万里无云。

两把刀相碰撞,他们的眼中只有对方,手中的刀剑是他们唯一的语言。一声怒吼,云霁挥舞着他的陌刀,刀身在阳光下闪耀着寒光,如同一道闪电划破长空。萨满不甘示弱,紧握着他的弯刀,刀刃锋利,仿佛能割裂空气。

两把刀在空中相遇,发出一声清脆的金属撞击声,"锵"!火花四溅,如同夜空中的繁星。云霁的陌刀以雷霆万钧之势压下,萨满体力不支,占据下风。每一次碰撞,都是力量与技巧的较量,每一次交锋,都是生死与荣耀的抉择。

云霁乘胜追击,力道之可怖,甚至超越了他的父亲,萨满被吓到,失力弯刀脱手。

一声凄厉的尖叫后,战场瞬间安静,萨满的神情停留在最后一刻的惊愕与不甘之中,他的头颅滚落在地。

云霁臭屁道:“帅不帅。”

尘语之拿他没办法,宠溺一笑摇摇头:“帅。”

云舒遥在一旁说道:“你讲出来轻松,当时的情况你能打过他确实也让我吃惊,我也是老咯,不中用了,大煜的未来在慢慢滑向你们手中,你们要接好。”

“侯爷放心,大煜只会越来越繁荣昌盛。”

云母微微一笑:“好了,快吃饭吧,等会鱼凉了会腥臭的。”

尘迟客站在湖边,望着干枯的柳树枝发呆。

“青陵。”

“奴才在。”青陵并不像其他太监一样尖声尖气,而淙淙如流水。

“你说,他还在怪我吗?”

“啊,黄昏已至,日出日落既已成过往,往事暗沉便不可追了,明日太阳照常升起,过往都将成空。人固有一死,百年之后您或许也会驾鹤西去,此乃人生常态。”

好一个往事暗沉不可追,”尘迟客转头,“那你呢,孤从未听过你的往事。”

“奴才并无往事,些许云烟罢了,随意起一阵清风,奴才的往事也就散了。”

“你…”尘迟客忽然觉得跟了自己二十年的人有点陌生,他好像看不清他了,如风中尘灰,海底明月。

“陛下,高处风料峭,若是被人抓住弱点,您会跌落尘泥。”

“以前孤总以为坐上这个位置,就没有人能够约束我,就能天高任鸟飞了,你说往事暗沉不可追,孤却说当下灯火阑珊,过往火树银花。”尘迟语长叹一口气。“罢了。”

“你说,尘语之日后会不会是个好皇帝呢?”

“奴才以为,好与坏本就是一条模糊的界线,任何人都在这条界线上摇摆不定,世界上没有完完全全的好人,也没有十恶不赦的坏人。不是做了几件好事就可以称作好,亦不是做了几件错事就一定是坏。若一定要评价三殿下,奴才以为殿下未来是一位贤君,不一定是明君。”

青陵跟了尘迟客二十年,从来都是直言不讳,他们就像多年的老朋友,无主仆之分,亦无君臣之别。

两人惺惺相惜。

青陵是鳏独之人,在朝中亦无结友,每日便是跟在皇帝身边,方觉自己尚在人世。

千古帝王,谁人不孤独?从他穿上龙袍,坐拥天下之时,身边之人寥寥无几,只是因为他是皇帝,敬他,畏他,不敢靠近他。都说伴君如伴虎,可万仞之山若只有一只虎,他也会孤独寂寞,希望有一只野兔陪着他。

帝王的孤独是杨柳风,檐上霜,亦或是如丝雨,总是微不可察,却百年仍在。

于是后来啊,他对青陵说,也像是对自己说。

山水便是言,民语也是声。

多热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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