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使强烈反对,吴越仍在秋澜云的斡旋下与南楚组队。
这段时间,她们不仅朝夕相对,甚至并肩作战。因此,于吴越而言,除却迫在眉睫的任务,最折磨她的是那些与日俱增的情绪。
复杂惆怅,若即若离,模糊晦涩,令人愁绪万千。
可大小姐还在远方受苦,她实不该杂念沉浮。这一次,必须得成功!
月末考核,吴越强迫自己放下遐思,一心扎根训练。不知是不是她的认真,才练就出彼此完美默契。以至于四次考核,她们成绩一次比一次优异。
关关难过,关关过。
只是无数个庆贺的瞬间,每每黑眸遇皎目,欢快的气氛总是倏转沉默。
当局者迷!
淘汰的阴影如影相随,她们身边不断有人离开……
不知何时,训练初期的五十六人,也变成了十四人。晨钟暮鼓,婆娑殿点名,吴越都有种说不出的紧迫感。
然而春意渐浓,百花争俏。姹紫嫣红的婆娑山庄,即将迎来百年一遇的大庆。
芭蕉夜雨,西窗共烛。窈影姝立,视线久掷。
不知过了多久,吴越身后传来一声轻叹:“寒风欺体,时辰不早了!”
“我不困!”吴越头也不回道。
南楚神色淡漠,抬眸瞥了她一眼,随即上前关了窗。
“第五次考核也快了,生病影响成绩。”
“反正影响不了你!”吴越赌气回怼。
“是吗?”
南楚抬腕倒茶,烛火映照出她清冷出尘的面容,潋滟红唇蓦然含笑:“这两日我自问没有招惹你,为何对我如此嫌隙?”
“岂敢,从来只有你讨厌我的份儿!”
“你口口声声说‘我讨厌你’,可吴越你好不讲道理!”
破天荒地嗔怪,竟发自素来寡漠的南楚。
吴越霎时怔住,尚未回神,一杯热茶悄然递至手畔。
“我不渴,谢谢。”
“愿大人不记小人过!”
“你——”
南楚深深凝着她,嗓音忽然低哑:“明日我会向云长老言明,咱们就此别过。”
听到她的话,吴越鼻腔莫名发酸,但面上仍故作欢喜:“那真是太好了!”
“你今后……有什么打算呢?”
“打算?”
吴越垂眸莞尔:“我来这里,肯定是奔着庄主大人去的。”
闻言,南楚眼底迅速闪过一丝冷讪:“祝你成功!”
“你呢?”
“我走一步看一步。”
其实这段时间,南楚在柒婆婆的襄助下早就筹划得当,只待枯婆返还山庄就可以动手了。
无论是为了宛娘,还是沈家,她都没有任何退路。
“好一个随遇而安,不过你还记得从灵若寺回来,我给你说的话吗?”
“诸事繁杂,太久远——”
“我就知道!”
吴越立刻表示不满,抿着嘴嘟囔:“虽然我讲什么,你都平平淡淡的,但我早央了云长老,她亲口承诺来日派你去侍奉庄主。”
良机难得,踏破铁鞋无觅处。可如此一来,她若一朝败露,吴越肯定会受到牵连。
“无功不受禄。”南楚斩钉截铁地婉拒。
话音未落,吴越浓睫微眨,头疼地扶额:“你救了我多少次,滴水之恩定当涌泉相报。再说了,你实力超群,要谢就谢云长老和你自己吧!”
南楚了解她的秉性,知道多说无益,不如换个角度:“吴越,你就不想想,云长老为何待你不同?”
迎着她关切的目光,吴越遽愕地反问:“你说呢,自然是我乖巧伶俐,讨人喜欢呗。”
果不其然,南楚倍感失望:“但愿如此,可只怕会是我想的那样。”
“你怎么想的?倒是说说看!”
咄咄逼人,毫不在意。
“我在担心你,吴越。”
“抱歉,不觉得。”
哪儿有这么关切人的!
“云长老和我们不一样——”
“你嫉妒了?”
“天地良心,我们非亲非故,不过是怕你受伤罢了!”
“对啊,非亲非故管我作甚。”
这人真奇怪,之前口口声声说着“有幸相遇,却不一定要同行”,偏在此刻又不依不饶。
吴越知道大家背后疯传的谣言,可云长老不是那样的人,她也从不是任何人的替身。
“人各有命,算我多嘴。”
南楚顿觉前所未有的挫败,整个人极其茫然,以至心绪久难平。
“还是南楚姐姐万事通透!”
面对吴越的冷嘲热讽,南楚本想不顾一切地堵住她的唇。可脚尖调转的刹那,她蓦地冷静下来。
“我累了,一会儿你熄灯。”
“切,真会使唤人。”
吴越小声抱怨,见对方没有理会自己的意图,不由得邪火无处发泄。一番思忖,她忽然意识到反正变成枯婆后,她们再不会这般亲近,那现在何不随心所欲!
“你可以不做。”
红梅傲骨,清冷如昨。
“你觉得云长老对我好,是意有所图,那你呢?”
你为什么对我好,为什么一次次路见不平,为什么今晚还让人睡不着……
南楚慌促地转移视线,可吴越步步紧逼,令她退无可退。
“我不能和你做朋友,也不讨厌你。”
这叫什么话!
一拳打在棉花上,吴越莫名酸涩,粉拳紧攥于袖。待她转身离开,手还未碰到门栓,便听身后人轻声道:“对不起。”
“你没有对不起我的地方!”
数次救人于危难,南楚永远是她吴越的恩人。
此时此刻,南楚理解吴越所有的愤懑。毕竟换做是她,也会很生气。因为她的那些话,的确让人郁闷难堪。可不这样做,一旦她任务失败,必定牵连无辜。
“外面有雨,不要出去了。”南楚长指悄悄探出去,却又烫手般缩回。
她是落难沈氏女,更是穆羽裳这个掮客手中的一把刀……
实在不该有任何亲密举动!
“吴越,每个人的使命不同,有时候活着才能看到结果。我不知道,你有没有这样的感受?”
几乎是一霎,吴越热泪盈眶,迳而折返:“我当然有!”
没想到在这个陌生时空,竟会有这么一个人,引她在寂静雨夜里共鸣。
“人生不如意事,常十之**。身不由己的,不止你一个。其实我之所以来到这里,是因为一个很重要的人。”
南楚脸色苍白,一颗心剧烈跳动。
哪知沉浸在回忆里的吴越,完全没有注意到,彼时她萦溺其间:“江湖似海,诺大无边。我很怕,怕自己让她再度失望。”
藏在心底的话,不受控地诉诸。
吴越飞速眨去脆弱的盈珠,如释重负般漾笑!
然而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南楚骤泛波澜。她已经快不了解自己了,思絮乱如麻,莫名在意那位素昧平生的大小姐。
她对吴越而言,应该很重要吧!
以至于做梦都要呼唤……
真好啊,大小姐被爱的人心心念念,亦被刻骨铭心。
“别哭,她会心疼的!”
南楚说着从怀里掏出一方锦帕,继而动作轻柔地帮她擦拭。
“我生命中,也有这么一个人。她把所有风光给了我,自己满身伤痕。”
四目相对,南楚罕见香腮滚泪。
宛娘对于她而言,是极特殊的存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人能取代宛娘在她心底的位置。
吴越顿生怜惜,遂素手相执,喉间亦满带苦涩:“你肯定很喜欢她。”
“那你呢?也很爱那个重要的人吧!”
十指无端紧扣,灼热迅速蔓延开来。
“嗯,不过她是天上明月,我只配仰望。”
大小姐优秀的不似凡人,而她不过是儿童之家的弃婴。命运的齿轮,早将她们画成截然相反的两条线。
“不要妄自菲薄,没准儿在对方心里,你是那骄阳一轮!”
春雨夜难眠,两人不知不觉中同榻共枕。
“我们——”
“今夜抵足而眠,他朝卿卿皆陌路。”
吴越一把掀开被子,做派潇洒不羁。见南楚还在犹豫,坏笑着拽腕牵她入榻。
暖衾翻涌,并肩依偎。
“适才还在发抖,这会儿暖和多了。”
南楚仿佛饮了酒,双颊绯红。
“睡吧!”
言罢,她仓惶下榻,将昏烛吹灭。哪知回来,却被吴越小心翼翼地握住薄肩。
“你也不要再难过了,她们对我们这么好,一定不愿看到我们悲伤。”
南楚用力咬住软唇,顷刻间眼泪还是大颗大颗砸落。
宛娘因她丧命,她这一生,到底该拿什么去偿还!
所以这次任务,无论枯婆如何可怕,她都不会轻言放弃。杀枯婆,称霸武林,换宛娘重生。
身下传来细微颤栗,吴越无声望向床顶,安静地守在她身畔。
“今晚非常感谢你。”
“客气什么!”
一语未毕,南楚的锦帕兜兜转转,再度回到主人手里。
“如果不是——”身处波诡云谲的江湖,肩上扛有不容退避的任务,她们或许绝对会成为知己。
“不是什么?”吴越嗓音异常温柔。
南楚愣了愣,有一瞬失神。
吴越只当她心不在焉,深呼一口气道:“月有阴晴圆缺,好事常多磨,愿我们诸事顺遂。”
小窗听雨,狂风呼啸,枝头花凋。
三日后,白瓷瓶中的药丸殆尽,吴越不得不回归庄主之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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