投桃报李?这很好。
张流影欣然收下这份好意,看了看这个号码的备注——“小乞丐”,问他:“对了,你叫什么名字来着。”
正在后台等着上场的李陵口袋里的手机亮了一下,他拿出来一看,嘴角溢出讽刺的笑。
她果然不记得。他本不该期待,怎么能期待一个恶毒的人能记得起被自己伤害过的人呢?
他掐黑了手机,有气无力地垂下了头。
徐牧野老远就看到他这副丧气的样子,在他背上狠狠地来了一下:“兴奋啊、兴奋起来!还有不到十分钟就要上台了。”
李陵却毫无反应。
徐牧野自知理亏,连忙解释道:“陵哥,这次是我不对啊,我把今天的演出记错了,没想到你还记得,抱歉抱歉啊。”
比起李陵的理想主义,徐牧野现实得多,除了能提高知名度的和报酬多的活儿,其他的活儿根本入不了他的眼,最近因为综艺的事儿,李陵着实火了一把,徐牧野趁着这档口,杂志封面、采访、走秀、代言接的手软,而这些音乐剧什么的,虽然是不错的导演邀约的,但受众太少,无论演的多好,也无法引起太大的风波,的确性价比不高。况且,这次只是一个戏份不到十分钟的小角色,连海报上的角色形象,也坐落在犄角旮旯。若不是李陵这性格说一不二,徐牧野绝对要劝他别接这活儿。
但在李陵心里,无论这角色有多小,他认为这是一次音乐与舞台表现的完美融合的机会,况且这导演选角很严,正是因为看中他不羁狂放的舞台风格,亦正亦邪的呈现效果,才破格选用一个从未有过音乐剧经验的新人。李陵也十分珍视这一机会,不仅专门请教老师学习舞台表演,更是花费大量的时间排练。
“去了3432吗?”李陵终于抬起头。
“按你说的做了,不到五分钟,那房间出来个男人。”徐牧野不解道,“你这是干嘛啊,最近总做些奇怪的事,心姐说她联系不上你,今天差点逼到我家去了...”
李陵皱着眉打断了他:“只出来个男人?”
徐牧野不敢怠慢,连忙说:“只有个男人,还鬼鬼祟祟的!”
不远处有人朝李陵招手,该上台了。李陵背上了电吉他,往那个方向走去。徐牧野连忙跟上,赶在他上台之前说了句“演出顺利”。
张流影来到剧场时,音乐剧已经演了一半了。她不好意思穿过黑压压的人群,去到票根上的极好视野的位置,她索性在最后一排的空位置站着。
纵观整个剧场,纵深很长,并不比专门的剧院容纳的人少,可就算这样,也座无虚席,大多是年轻的女孩,有些还举着演唱会才会举的灯牌,可能是被会场人员警告过,她们只是将灯牌按灭,低调地放在地上。
灯牌上写着花字:“永远爱你,游”。
可能是之前电梯上遇到的那人的粉丝吧。
突然人群中的女孩们一阵兴奋地尖叫,张流影往舞台上看去,一个手持电吉他的银发男人上场了,他随着音乐夸张地摇摆身体,唱腔也格外怪异,他忘我地表演着,就连外套全然脱落也全然不知,臂膀上如雕塑般的肌肉线条在灯光下呈现的格外明显,紧接着又是连绵不绝的尖叫声涌来。
音乐停下,而那人站在舞台正中央,气喘吁吁地望着台下,他微微一笑,算是回应观众的热情。他浅色的瞳孔模糊不清,没人发现他所寻找的那个位置是空的,更没人看出他眼神里难掩的失落。
这人的表演时间只有十分钟,接下来的气氛冷了很多,很多年轻女孩们涌上前台,企图寻找他们的偶像。张流影对抗不了人流,只得顺应着往前走去。
“到底是什么偶像啊,妖里妖气的,值得这些人这么狂热?”人群中发出这样不合群的声音,张流影的喃喃自语立刻引起了众人的不满,前台狭小的空间里立刻引起了一阵轰动,推搡的,咒骂的,起哄的…所有的攻击都冲着张流影而来。
张流影知道粉丝群里的厉害,她连连道歉,弓着身子想要逃,可不知谁拽住了她的头发,她被迫再次回到人群中央,接受众人的审判。
“要我说!跟我们道歉不够,她侮辱的是我们的游,要让她跟游道歉!”其中有个尖锐的声音响起。
“啊啊啊啊…”那只手并未放过张流影的头发,反而越拉越紧。
“游还不稀得见她呢!”
“绝对不能轻易让她走了!必须道歉!”
群体的力量是盲目而激烈的,张流影仅存的理智告诉她,只有顺着她们,才能求得一线生机。
她一手控住自己的头发,一边求饶一边道歉,态度之端正,言辞之诚恳,她自己都佩服自己的演技。
可那只拽紧她的头发的手并未松开半分,她甚至能想象自己现在的模样,扭曲而谄媚,毫无体面可言。
然而她这副模样,正被不远处的某人注视着,他拦住了化妆师想要给他卸妆的手,饶有兴致地观看着这副好戏。
粉丝的疯狂李陵不是不清楚,她们惯会以扭曲的方式表达爱,他向来嫌恶这些借“宋游”之名散发的恶意,可此时他却从中获得了莫名的快感。
李陵是他,宋游也是他。此刻,他正躲在一个名字下,享受另一个名字的快乐,报复的快乐。
那女人精致的外表像是一幅画皮,是时候该撕裂了。
“等等!”一个声音压住了其他杂乱的论调,“我们来这里的目的不是为了见宋游吗?为啥要把时间浪费在这个女人身上。”
这时抓住张流影的头发的手缓缓松开了,张流影松了口气,回过头去,发现一个熟悉的面孔。
是方群青。她以微不可查的眨眼朝自己示意,原来她伪装成宋游粉丝解救自己。
人群中虽然有一两个不和谐的声音,但方群青以自己强大的专业素养,迅速拼凑出转移注意力的语言,让粉丝们的注意力集中在维护偶像的形象上。
这时一个男人凑了上来:“各位各位,宋游第一次参加音乐剧,大家维持一个好的现场秩序,更有利于宋游的发展哈。我替宋游谢谢大家啊,大家的爱宋游收到了!感谢…”
张流影很快认出了他,是刚刚在电梯外维持秩序的男人。
“那这个女人怎么办,她侮辱宋游!”
方群青连忙道:“我带着她,去跟宋游道歉。你们先保持安静,影响别的观众会连累宋游的。”
说罢,人群才让开一条路,让方群青和张流影离开。挤出人群的张流影一脸狼狈,眼眶都有些红了,方群青摸了摸她的脸,心疼地帮她整理头发。
“那群人,太可恶了!”
张流影这才注意到,刚刚那个男人还跟着他们,他一身西装革履,跟她们同仇敌忾。
“我这边没事了,你先走吧。”方群青的语气冷漠又客气。
“怎么?认识啊?”张流影问。
“您好,我是Thousand的经纪人徐牧野,幸会幸会!”
“您好,您好,我是Modeling的张流影。”张流影握住他伸过来的手,才反应过来刚刚台上表演的人就是Thousand的宋游,“群青,我们下周三采访是联系这位徐先生吧?”
“下周三的采访?”徐牧野迅速搜寻着记忆,“你、你们是Modeling杂志社的?我记得我这边一直联系的是一位姓周的女士啊。群青,你现在在Modeling工作?”
张流影被问得一脸懵,方群青这才解释道:“徐牧野是我过去的朋友,也恰巧是Thousand乐队的经纪人。”
张流影见这两人一个客气地拉开距离,一个笨拙地讨好迎合,不禁觉得有些好笑。
“真是太巧了,既然我和群青是老朋友,下周的对接也容易许多,正好我们有微信,我就不麻烦周主编了,直接联系你了。”徐牧野丝毫不掩饰欣喜。
“周主编不来了,下周是我和群青来。”张流影见方群青没有要接他话的意思,实在不忍心他这番讨好落在地上。
“好好好。”徐牧野连忙点头,“到时候一定配合两位哈!”
“别和我对接,这次的采访是流影对接,你直接联系她吧!”方群青说完就转身离开,而徐牧野一边朝张流影赔笑,一边忙不迭地追了上去。
张流影看着这两人的背影,不禁觉得搞笑。当不婚主义遇到死缠烂打,会迸发出怎样的火花呢。
宋游的粉丝们乌泱乌泱地挤进后台,却被工作人员以“演出尚未结束”为由赶了出来。张流影叫她们正往外走,心有余悸,赶紧转身离开。
突然她的手腕被人抓住,似乎要将她带到哪儿去,等她反应过来时,才发现自己已经身处演员的休息间。
原来幕墙是可以推开的,张流影被这一墙之隔的另一番景象惊呆了。她不禁感叹,那些粉丝们若是知道这堵墙,一定会踏平这建筑的!
惊叹之余,张流影这才看清眼前这个男人,就是之前在电梯里遇到的造型夸张的男人,也是刚刚舞台上忘我表演的吉他男。
这就是她们口中的“游”?Thousand 乐队的成员之一?
张流影紧张之余吞了口口水。她提醒自己,这是下周的采访对象,千万得罪不得。
“听说你找我?”不等张流影开口,那男人率先说话。
“哈?”张流影迅速作出反应,连忙伸出手,“宋老师您好,我是Modeling的...”
“不用自我介绍,我对诋毁我的人不感兴趣。”他那浅色的瞳孔里闪烁着迷离与蔑视,这样的态度激怒了张流影。
“原来你都知道,刚刚你的粉丝那样攻击我,作为公众人物,你居然任由这一切发生。”
“张小姐,遇事先找别人的问题,是你处事的习惯吗?”那男人安然地坐在沙发上,双手交叉,似乎是一个公正的审判者,“这一切的起因,难道不是因为张小姐从来未曾尊重过别人吗?我该庆幸我有如此有力的粉丝团,如若我只是个路人甲,如此被你诋毁,大概只能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了。”
“什么跟什么?”张流影向来不惯着这种自以为是的男人,“首先,我与你是第一次见面,若不是有工作任务,我根本不了解你是何许人也;第二,这里是音乐剧现场,不是你的个人粉丝会,你的粉丝影响到我了,我怎么不能抱怨一句。还有,我对追星不感兴趣,对你这样以夸张造型博眼球的人更是不会多看一眼,所以请你不要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我并不准备讨好你。我和那些女孩们绝不一样!”
那男人本面目模糊,却在那一刻变得清晰,他似乎隐忍着一种淡淡的悲怆,末了却化作一声轻轻的冷哼。
“是吗?”
“什么?”
“你绝不会讨好我,绝不会成为为我挥舞灯牌的那个人。是吗?”
“绝不会。”
“那张小姐,”那男人笑着,浅色的瞳孔却清晰地聚焦在她那张美艳的脸上,紧接着,他走近她,伸手轻轻拨弄她散掉的大波浪,“你走吧。”
“哦,好。”张流影突然不知所措,她仰视着那副画着浓妆的精致面孔,试探道,“宋老师,我并非想要与你交恶,只是不想为这样的事道歉,毕竟,这实在是鸡毛蒜皮的小事,你说是吧。”
“那张小姐,你会为怎样的事道歉?”他的手垂下,无意中扫过她的脸颊,那样冰凉,尖锐。正如他此刻的眼神。
“我不道歉的。”张流影的红唇勾起,眼角弯起,魅惑又强硬。
她向来明白自己的定位。大概是言情小说里恶毒女配的角色,比NPC多些心眼,多些戏份,却永远是绿叶般的存在。老天爷如此不公,将她置于如此地位,她人生的前十几年,以为只要不停地揽责,将原本不属于自己的错误归结于自己身上,就能换得片刻的温暖。后来她才发现她的这份好意从未被珍视,还有这份曾经让她付出全身心的歉疚感,是和狗屎一样令人嫌弃的东西。
在她彻底明白这人生剧本后,她决定将这份歉疚感变成自己狠毒的底色。
我坏,故我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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