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卖唱

张流影所在 Modeling走的是小众轻奢风,目标群众多是CBD的新新女性,格调与神秘并重,精致与浪漫齐飞。

它坐落在整座城市最高的双摩大厦,所在楼层却未能达到总楼层的一半,因此在一天的大多数时候,本应照进办公室的阳光都被前面的写字楼遮住。今天是雨天,从24楼望出去,天昏地暗,一片混沌。

张流影尽力理顺一步裙上的褶皱,费了好大劲将丝袜勾丝处遮住,才敢踏入主编办公室的门。

那时周婉正忙着回消息,足足晾了她五分钟,张流影心里不由得打起鼓来,盘算着她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然而话题的走向卒不及防地来到了她备孕的经过,以及她和李重山有多期待这个孩子的到来。

“其实,我们是在元旦那天决定备孕的...”周婉的笑容几乎要溢出,“外面爆竹声声,他做了一桌子菜,我俩面面相觑,都想着:如果有个孩子该多好啊。于是我们就约下了日期最近的孕前体检...”

元旦?张流影缓慢地抬起眼睛,那眼神像一把尖刻的银刀,缓缓划破这洋溢夫妻恩爱的空气。曾经的元旦,也属于李重山和她。

她永远也无法忘记那天。

那是高三那年的元旦晚会,她一个人坐在幕后的阴影处,曼妙歌声通过她的声带流向台前的音箱。

一个穿着华服的女孩从容的在台前表演,歌声飘来,仿佛是她在演唱,一切那样和谐。

欢笑和喝彩全部属于台前的那个。

那是张流影期待却不敢承认的东西,她这样糟糕的人怎么配的上拥有舞台和观众?一曲歌毕,她手里拿着那封信,小女生的情愫在她的嗓音下显得格外真诚。

“李同学你好,我是高三二班的一个普通的女生,我们同学三年,可能你到现在都不知道我的名字,但早在三年前的开学典礼,我就注意到你了...”

张流影一字一句地念着,青春的暗恋越美好,就越显得她污糟与恶臭。台前的女孩嘴巴一张一合,绯红的脸颊尽力配合着后台动人的声音,即将离别的愁绪和难以割舍的少女心,在那一刻铺满整个舞台。

她越念越难受,突然心生恶念,在信的末尾多加了一句。

话音刚落,台下轰然,台上的表白者和被表白者不知所措,台下的好事者一浪接着医一浪起哄,一场好戏就此开幕...张流影像一只见不得光的泥虫,只敢躲在阴影里亲手撕破别人的美好。她以淤泥为生,靠流言存活。

可就在她咧开嘴笑的那一瞬间,本该是表白对象的李重山,穿过镁光灯,向她走来。

“原来刚刚那歌是你唱的啊,真好听!”李重山进入只属于她的阴影,那灿烂的笑是独属于她的片刻美好。

“你唱的这么好,其实不必做别人的替身。”他蹲在她面前,虔诚地望着她。

那一刻她突然明白了:这个人从光明中走来,却愿意和她一起呆在污糟的阴影里。

那时的张流影根本不懂,只觉得一股暖流不由分说得占据了心田。而后的每一天,她开始注意这个人,每当他回看过来时,她的耳尖会变得红彤彤的。

这就是爱吗?

“我记得重山还说过,你和他正式认识,是在你们高三元旦晚会…”周婉的话打断了张流影的思绪。

“是么,他怎么说的?”张流影挑了挑眉。

“他说你那时候黑黑瘦瘦的,像个猴子,性格还特别古怪,爱做别人的替身…”

那一瞬间,张流影只觉得自己内心某个东西轻轻的裂开了。

那是她那臭水沟般的内心里唯一纯白圣洁的爱。那自以为是,一厢情愿的爱。

但也不稀奇,美好的东西怎么会落在她身上呢。

于是她索性更加狠毒,唇角勾出好看的弧度,手指漫不经心地播弄着黑色的大波浪,简直一个美丽的恶女形象。

“周主编,据研究显示:孕期女人的丈夫出轨率是最高的,您记得每天回家闻闻李总的西服,是否有陌生的香水味。”

淡漠的表情在那副浓颜上,形成了不可多得的美与恶的交汇,恬不知耻却又美艳绝伦。

“婚姻的确不堪,若是真有affairs发生,我也希望他不要找个二流货色,哈哈哈,开玩笑啦!我这趟找你来,是为了让你帮我挑一个礼物,下个月是咱们家李总的生日,你挑好,我付钱。”周婉回的淡然,不等张流影说什么,她抬手挥挥,示意她出去。

城市的雨天,总是充满了混凝土的坚硬,奢侈品店的店员们冷漠又热情,红底高跟咔嚓咔嚓的与大理石地面交汇,获得的却是毫无温度的亲昵。

破碎的心该如何在此处安放呢?张流影像一个小丑,明知自己不配,却还是渴望那些柔软的东西。觊觎别人的东西,自愿成为别人婚姻里的餐食,活该自己是替身!

她拎着LV的袋子,里面装着的是她为李重山挑选的生日礼物,她一向不喜欢李重山的搭配,总是一副刻板的的西装和沉闷的领带搭配,连皮带都是夸张的logo款。毫无疑问,这必定是周婉的杰作。

从商场里走出,掐腰的复古小西装,凸显臀线的一步裙,细腻勾勒的红唇,所有光鲜亮丽的元素堆满,还有一张美丽的厌世脸,构成了这座城市华美的乐章。

经过长长的步行街,雨点落下,人们不是匆忙打开雨伞,就是快速穿过马路,寻找躲雨之处。

只有她一人,径直走进雨中。

雨点不重不轻,恰巧落在她的眼下,看上去像一滴泪。

然而她不会流泪,她喜欢本来美好的东西在心底慢慢腐坏,那片恶的土壤会越来越肥沃。

远处的歌声与雨声融合,弥漫在她所经过的每一处。

步行街尾端,有一处不大的场域,常年有人卖唱,可能是怀有音乐梦想的大学生,也可能是无所事事的社会人士,往往他们的麦克风前会摆放醒目的收款码。所谓“有钱的捧个钱场”。

“Oceans apart day after day

and I slowly go insane

...”

诗一般的旋律越发清晰地落入耳中,那男声不似西城男孩那样缓缓流入心中,反而张狂而炙热,像一团被冰包住的火焰,企图冲破某种桎梏。

人们四处奔忙,只有两个人相对静止,一个打扮得体的上班女郎,一个…穿着破败的流浪汉。

他那件土黄色的卫衣下摆满是脱线的线头,而那条都已经磨黄了的牛仔裤更是布满破洞,还有那双鞋,鞋头早已被磨得粗糙,周围布满了黑印。这男人前额的垂发遮住大半张脸,他的手倒是修长得好看,熟练地拨动着吉他。

一首曲毕,无人为他驻足,他像是孤单而灿烂的游魂,肆意漫游在人世间,居高临下地嘲笑着一切。

张流影拿出手机,却找不到扫码的地方。她走向那男人,高跟鞋咔嚓、咔嚓,毫不隐藏城市精英的优越感。

“二维码在哪?”

那男人愣了一下,抬起头来。眼神疲惫却不失犀利,微微上挑的眼尾,锐利的下颌线,脸色苍白,未经打理的头发...他上下打量她,微微一笑,嘴角勾出挑衅的弧度。

“怎么?”张流影嗤笑道,“你不是卖唱的吗?”

谁知那男人低下头去,继续播弄他的琴弦,就好像没听见她讲话一样。

张流影冷笑一声,转头离开,步子迈得优雅又从容,被一步裙衬出别样的性感。很快,她又迈着同样的步伐回来了。

清脆的“叮咚”两声,两枚硬币不偏不倚地落在流浪汉的脚下,银白而纯净。

“姐心情不好,唱首欢快的听听!”

语气狂妄,但她根本无所谓,谁会怕激怒一个流浪汉呢。

然而那流浪汉终于如她所愿,那微微弓起的背似乎因愤怒而颤抖。他抬起头,再次与她眼神相撞,张流影笑着更加靠近他,邪恶地挑衅着。

然而终究是那流浪汉败下阵来,他羸弱又疲惫,重新底下了头,沉默许久后他终于捡起了那两枚硬币,仔仔细细地抹去硬币表面的雨水。

“要听什么?”

这场胜利并没有给张流影带来多久的愉悦,催命式的铃声响起,张流影背过身去,按下接听键。

“你跟周婉胡说了些什么?”电话那边一阵愤怒的质问。同时响起的还有身后熟悉的乐声。

“所以,只准你做,不准人说咯?”

“我做了什么?大家不都是心甘情愿的吗?我们都享受不是吗?可你跟周婉说这样的话,我...我真的很难做你知道吗?影影,我一直都很珍惜你,我正是因为不想失去你,才容忍自己处于这样的境地!可你做的一切...你在逼我放手!”电话那头逐渐由咄咄逼人变为心痛的责怪。

“我只有一个问题,李重山。”张流影冷冷道。

“你说。”

“在你心中,我到底是什么?”张流影的声音带着哭腔。

“你是我的宝贝,是我最爱的人...影影,在这世界上,失去谁都可以,但我不可以失去你...”电话那头的声音越发深情。

“李重山,你真以为我信你这些鬼话!我的大好年华,为何要浪费在你这样的人渣身上,一边和老婆备孕,一边忙着睡我!你以为我是因为相信你这些鬼话才心甘情愿做小三的吗?”张流影越说越激动,丝毫不顾及周边往来的人群。

“那是为什么?”李重山冷静得多。

“高三元旦晚会...”张流影泣不成声,“你还记得多少...”

满腔委屈裹挟着一声声呜咽,彻底倾泻而出,雨越下越大,从不可见的高空砸落,宛若某件易碎品尽情摔下。

没人听见她后面的话。

身后的歌声没有被失控的情绪宣泄所打扰,电话那头的李重山却越发不耐烦。

“张流影,我想你应该先搞搞清楚,自己是什么货色,你的一切,是谁给的?如果你搬出去,一周内我可以找到愿意住进去的女人,而你呢?你可以去哪?回平水吗?那里还有你的容身之地吗...”

李重山不带任何感**彩,隔着电话张流影能想象出他的模样,这样的男人最可怕,他掌握着你的软肋,只需要轻轻一捏,就能粉身碎骨。

那头的人滔滔不绝,张流影颤抖着关上了手机。

一阵狂风刮来,似乎要将整座城市倾倒,张流影呆呆地站了好久,她身后传来穿透力极强的嗓音。

“谁都会散怎知一拍便会散,

怪我自己作反明明我不应再拣...”

在张流影听来,充满了毒辣的讽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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