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流影知道她和周婉的战争迟早会爆发,但她没想过发生在这样的情景下。
也许是在她和李重山的事暴露的那一天,周婉会披头散发、衣不蔽体地冲到她的面前,控诉她,殴打她...张流影早就做好了准备,她要趾高气扬地迎接这一切,然后俯视她,可怜她。
然而这一切发生在张流影自己最虚弱的时候,她缺钱、缺朋友,缺男人;而周婉只是在她疯狂的时候,稍稍失态了一下,巴掌恰巧落在了她脸上而已。
力量悬殊,张流影自然败下阵来,她红着眼走出主编办公室,落魄至极,在等电梯时,方群青赶来了。
“流影,你还好吧?”
“我没事。”张流影不看她,固执地将自己隐藏起来。
“你...你是不是缺钱啊?”方群青试探道。
“我什么都不缺,好得很。”
“我是说,如果你有急用,我这里有些钱,等你发工资了再还我。”方群青上前一步,想看清她的表情。
“你知道吗?”张流影突然抬起头,恶狠狠地看着她,“我最讨厌虚伪的人了,表面上交心和善,背地里出卖却毫不手软,你有这些精力,还不如好好跟你的周主编好好搞关系,说不定会升职加薪,总比跟我这种loser在一起要有用!”
“张流影!”方群青急红了脸,“我是真心想帮你,你没必要这样吧,周主编也是人,她也有困难的时候,我只是...”
“对对对,你是大圣人,可怜这个可怜那个,这地球上的人你都可怜不过来,你怎么不想想,你有什么资格站在高点可怜别人,别人就都过的不如你!”
“...”方群青脸上的红色变成青紫,她似乎在隐忍着什么,以免自己说出过分的话。
在伤害别人这件事上,张流影从不会有所忌惮,但方群青那隐忍的模样却在她脑海里久久挥之不去。
而说出去的话,再也无法收回了,她只能静待这样的话在两人之间蔓延、发酵,一切会走向何处,她也不知道,她只能安慰自己,人生来孤独,所有人都是过客,方群青只是过客,何须多想。
她走出双摩大厦的时候,一阵狂风大作,几乎要将她吹倒,她紧了紧领口,费力地向着地铁站走去。
此时并未到下班时间,周围的行人并不多,阴沉的天气和猛降的气温更是让人择地而处。离地铁站不远的树旁,站着三五个男人,像是哪个工地的工人,衣服上沾着不少白色的粉末,他们聚集着抽烟,其中一人抬头四望,眼神与张流影对上,然后看了看手中的东西,再次抬头看看张流影,似乎在对比着什么。
张流影瞬间涌上不详的预感,她不自觉地加快了步伐,可那几个男的很快围了上来。
“张...张流影,是吧?”领头的那个挑眉问道。
“你们认错人了。”张流影低着头继续往前走,谁知那人毫不客气伸手拦住了她的去处,将一张照片怼在她眼前:“这不是你?”
张流影定睛一看,很快就认出来了,那的确是自己。
“侯哥,这看着也不像啊!”领头人旁边的瘦子皱眉道。
侯哥啧啧一声:“这你就不懂了,这种照片PS过,有些变化正常,正常。就冲我刚刚喊她张流影,她那副受惊的表情,我就知道,是她没错。”
在他们掰扯的间隙,张流影尽量缕清思路:这照片是她入职时拍的职业照,就挂在他们编辑部的主页上,而他们在上班时间出现在双摩大厦外面,这说明他们知道自己的工作单位。
“知道我们为什么找你吗?”侯哥猛地吸了口烟,然后将大半截烟扔下,用脚死死踩住,摩擦两下。他身边的小弟们会意,将张流影紧紧围了起来。
侯哥勾起嘴角,一副尽在掌控的模样,“这地方不方便,要不找个...”
“那边有个星巴克,要不去坐坐?”张流影强颜欢笑道。
“我的意思是...找个没人的地方。”
然而,就在24楼的高空,有一双眼正目睹着这一切的发生,她躲在玻璃幕墙之后,手不自觉地抓紧了衣角。
犹豫了三秒,周婉拿起来手机,上下滑动了几下,最终又放下,拿起办公桌上的座机。
“小刘,你来下我办公室。”
超高写字楼的后面常常是城市的死角,布满了污浊的水沟和长短不一的烟头,低矮的平房和尖锐的吵闹声无不提示着这城市的市井气息。张流影被逼入角落,无所适从。
侯哥用舌头剔牙,半响吐出一片隔夜的肉块,末了才说:“吴端,认识吧?”
吴端,这名字很熟,张流影一时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过。
“是这样,我们也不清楚你们之间发生过什么事,但你欠人钱知道吧?要还!”侯哥继续用舌头剔牙,说话含含糊糊地,张流影努力听着。
来去几个回合,张流影算是稍稍明白了一些:这些人是专门替人催债的,大概是这个吴端在网上找到他们,让他们找张流影催债。
“喏,这是借条,”侯哥从上衣胸口的口袋拿出一张折好的A4纸,递给张流影。
欠款15万,借款人是张流影,签名处还有一块红色指纹。
“我没借过。”
“张小姐,现在不是你借没借过的问题了,你懂吗?”侯哥不耐烦地挠挠头,退了出去。紧接着那个瘦子上前去补了他的位,用自己的手腕按压另一只手的手指,发出蹦蹦地响声,他左右扭动着头,做出一副不好惹的模样。
那群男人们越靠越近,面露凶手,一副电视剧里杀人越货的模样。
“等等!”张流影知道自己只能智取,“他们花了多少钱请你,我也有钱。”
侯哥伸出手将那瘦子推开,自己重新上前去,他打量着张流影,一副精致的上班族模样,他指了指张流影的包:“路易登威的?”
张流影笑笑:“路易威登,LV.”
“张小姐,干我们这行的。也有名声的,这样...不太好吧。”
“我懂我懂,名声最大,价高者得。”张流影在LV里翻了一会,拿出一张银行卡,递给侯哥,“这是我的工资卡,密码是6个6,你可以去取。”
侯哥接过银行卡,正反看了一番,又狐疑地看着张流影:“工资卡?能有多少钱?”
张流影坚定地看着他:“具体多少也不清楚,至少4位数嘛。”
心里越虚,眼神就应该越坚定,张流影深谙此道,然而很快侯哥就挥挥手,紧围着她的那些人松散了不少,随后瘦子上前,双手接过银行卡,离开了。
“张小姐,那就烦请您在这等着,数额若是合适,我们自会离去。”侯哥在不远处的红色有害垃圾桶坐下,垃圾桶瞬间矮了几分。
主路上的汽车喇叭声,巷子那头的孩童追赶声,女人们的家长里短声不绝于耳,侯哥不知从哪又掏出一盒捏得皱巴巴的中华,分给每个弟兄,末了,他看了眼张流影,问:“来一根不?”
那盒子实在恶心,还泛着男人的体臭,若不是这样,张流影不会拒绝,毕竟她现在苦闷得很:那银行卡上才200块钱,她必须在瘦子发现前,想到脱身的方法。
她至少有十分钟的时间,毕竟此地离最近的中国银行ATM机,至少有十分钟的步行距离,况且刚刚瘦子往错误的方向跑去。
小巷那端一个大爷开始打起了陀螺,长鞭子有节奏地一抽一抽,陀螺密集地转动着。
然而就在他抽到第五下的时候,侯哥的手机响起。
“什么?只有200块?”侯哥抬高了声音,他恶狠狠得朝张流影走来,他的小弟们再次站起来。逼近张流影。
“等等,什么情况?”
“张小姐,你这张卡只有206块,打发要饭的呢?”侯哥怒不可遏,对她狂吼。
还没等张流影反应过来,一记重重的拳头落在她的脸上,她应声倒地,随即她的周身闪过尖锐而猛烈地撞击。
小腿、背部、肚子、头...他们将愤怒发泄到她的身上,她咬着牙,不让自己叫出声。
“侯哥,这...这不会死了吧...”一个声音不合时宜地冒出。
“停!停停停!”侯哥连忙喊道,他蹲下去将食指放在张流影的鼻子下面,好久才长舒一口气,“还有气。”
“算了,拍张照,发给吴端,算是完成任务,2000块钱不能少,还有这女人的200多,回去我们分分,也算是大家辛苦来这一躺了。”
“哥,路费呢,能报销不?”旁边的小弟追问道。
侯哥一记重拳砸下,叼着烟不耐烦道:“你还得寸进尺了是不是...”
“喂!”远处传来雄厚的男声,“你们干嘛呢!要不要我去叫保安。”
侯哥那群人一听,连忙拔腿就跑,刘一新远远看着,有一个女人正蜷缩在远处,一动不动。
刘一新不禁加快了步伐。
“张流影?”刘一新喊道。
而此时的张流影早已不是平日里办公室美丽体面的上班女郎了,她白皙的脸上早已变得青一块紫一块,红唇晕开,触目惊心。那张脸上最引人心醉的眼也变得红肿充血,就那样睁着,毫无生气地睁着。
“张流影,你还好吗?”刘一新蹲在她身边。
张流影的手直接搭在他的小臂上,示意他将她扶起来。
短短两天,张流影的生活似乎彻底被摧毁,不对,应该是彻底暴露,她用光鲜亮丽的生活,掩饰着空洞的内心。那样虚弱又那样不堪。平静的生活本来就是一种奢望,此时一切都被撕裂,她不甘心。
在刘一新面前,她企图维持最后一丝体面。
“我没事。”她企图推开刘一新的手。可刘一新死活不松手,坚持要扶她。
这男人是编辑部的技术顾问,总是坐在最角落处,带着个无框眼镜总是一副文质彬彬的模样,因为是编辑部唯一的男人,又不是关键部门,所有对于编辑部每件事都参与不深。
张流影都不记得是否跟他说过话了,他们大概是躺在彼此通讯录里最安静的存在吧。
“我不喜欢不熟的人碰我!”张流影有些恼了,她用力甩开他的手,跌跌撞撞地往前走。
“张流影,”刘一新在后面跟着,“其实你有困难可以说出来,大家...大家都愿意帮你的。”
“我没困难,”张流影扔下一句。
“你不要把人都想的那么坏,很多时候,换个方式想问题,视野会开阔很多。”
张流影最讨厌别人在世界中心呼唤爱了,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她狠狠地白了他一眼:“别以为你赶走了那些人,我就会对你感激涕零。”
刘一新歪着头叹了口气,道:“难道你不想问问我,为什么出现在这?”
“为什么?”
“周婉让我下来的。”
张流影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咧嘴一笑,像一个破坏力极强的女版小丑。
“果然是她!”
也正是那一刻,她记起了吴端这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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