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共交通和Vanilla tree的早餐的确不搭。张流影站在地铁站,手提着Vanilla tree的精致包装袋,牛油果溏心蛋三文鱼鱼子酱开放三明治正以精致的姿态躺在餐盒里,樱桃燕麦酸奶碗那红白相间的浓郁搭配更是让人垂涎欲滴。张流影只觉得肚子饿的咕咕叫,而此时就大快朵颐,未免太过狼狈。
然而上车以后的情景却托离了掌控,开放三明治的精致不再,鱼子酱,蕃茄酱、鸡蛋、牛油果…各种昂贵的食材以一种让人无法预料的方式混合在一起,酸奶碗也跟着左右晃动,那好看的挂壁很快消散。
张流影顾及不来这些,穿着细高跟在早高峰的地铁上保持平衡已经是格外不易了。
还好,两站路并不太远,下车后她稍稍整理仪容,便可恢复本来的美丽,然而开放三明治和酸奶碗却不行,当她拿出零落的三明治是,秦池凑了过来:“今天奢侈啊。”
张流影无奈道:“奢不奢侈不知道,早高峰的地铁很挤倒是真的。”
“什么嘛,vanille tree的早餐是让你打包的吗?人均300买的是这三明治和酸奶碗吗?不是!买的是用餐氛围。”秦池似乎对张流影暴殄天物感到愤慨,“你现在看看,它哪里值300,30块钱买下来我都嫌贵。”
昂贵的食品除了食材本身,更多的是给人以高端生活方式的想象。想象自己以何种姿态,坐在那人人望而却步的餐厅,隔着巨大的落地玻璃,看向匆匆的行人。
张流影从没幻想过这样的生活。早在李重山刚当上区域经理的时候,就跟她说过,可以不用辛苦工作了,他养的起她。然而张流影并未想的太多,只觉得不工作,整天呆在家也无聊的很,便没有答应。李重山转念一想,女人无聊就容易胡思乱想,到时候要应付也头疼,于是就没再提。
对于自己的生活,张流影往往是走一步算一步。爱上已婚男人并在他老婆手底下工作;不断更新的兴趣爱好;结识流浪汉并和他共享loft...这一切发生的那样偶然,张流影照单全收,生活似乎从来不会对她认真,所有的都是暂时的,她就那样等着,等着他们一个一个离开自己,直到自己也离开自己。
中午休息的时候,秦池在编辑部说了一嘴,组织大家一切去医院看望周婉。秦池年纪相对较大,但她大大咧咧,从不以年长者自居,为人耿直,常常直抒胸臆,在集中讨论的时候逮谁怼谁,就连周婉也常常下不来台,但周婉从未因此为难为过她,这次组织看望周婉,也是她自发联系的。
“纯属自愿啊各位,不强迫不强迫!”
话说到此,有眼力见的人纷纷举手报名,只有张流影和方群青迟迟不表态。
张流影不解,问方群青为何不去,方群青朝她笑笑:“等你想去的时候,我和你一起去。”
“我?我不想去,大家都知道,我向来不喜欢她总爱炫耀的劲儿,现在去看她,反而有种幸灾乐祸的嫌疑,给点钱算了,人就不去了。”张流影瘪嘴,“你去啊,你不是跟周婉关系好吗?”
方群青像是明白了什么,意味深长地笑道:“你仔细想想,周主编人不差的,除了偶尔秀秀恩爱。”
“缺什么就爱秀什么。”张流影鄙夷道。
“这话倒是不错,正是因为周主编在李总那里的得到的不多,所以她才把一点点甜头无尽放大。”
一向不爱议论别人的方群青说出这样的话,张流影有些惊讶。
“你觉得呢?”
话问得突然,张流影突然噎住,也许是话题涉及到李重山,也许是她内心的某块可怕的东西重新被拨动,她尴尬笑笑。
方群青敏锐的抓住了这一点,挽住她的胳膊,撒娇式地摇晃:“你就去嘛,看在周主编是个好领导的份上。”
曾经有很长一段时间,周婉是张流影的假想敌,她眼光如鹰一般敏锐,思绪如豹一般迅速,可以说Modeling从当初那个寂寂无名的小杂志,如今能在日益落寞的纸媒行业中占据一席之地,她的功劳不可小觑。据说她前几年写的一片人物访谈,在纸媒日益衰落的时代里,取得了时尚杂志当期销量前三的好成绩;主编破格将她提升为副主编;这些年主编在法国游学,只是在线上指导工作,编辑部的大小事宜还是靠她协调组织,她虽年轻,却的确有魄力。虽然周婉只是副主编,但称呼却不会加上“副”字,每个人都觉得,她一定会是下一任主编的。
即便这样,她还是想扮演李重山的小娇妻,拼命向外现实自己完满的家庭生活。事业和家庭双开花,是现代女性倾羡的生活状态;周婉是第一个为此趋之若鹜的人。张流影以为自己是唯一一个看透这份虚伪的,可现在,方群青似乎也明白了。
可如今,这样一个女人虚弱且浮肿的躺在病床上,银色的叉子插着苹果往嘴里送,平日里伶牙俐齿的嘴,如今连嚼苹果也格外费劲,而她的眼睛,红肿着挤出笑容。
“说了我没事儿,本来就要出院了,你们非来客气。”她气息虚浮,故作不在乎。
“你年轻嘛,孩子还可以再要,不急的。”秦池语气难得的温柔下来。
紧接着一阵阵嘘寒问暖充满了整间病房。一个穿着体面,脸色却比周婉还差的妇人,端着水果盘,依次递给大家吃。
“这是我妈妈。”周婉介绍,“她是中医院的返聘医生,这些天请了假来照顾我...”
“李总呢?”秦池叉着腰道,“这时候才是最需要他的时候,人呢?”
“有事出差了,说是有很重要的生意。”周婉妈笑道,“前几天都是他照顾的,没日没夜的,他太累了,这几天我替他。”
张流影回想起昨天李重山的模样和态度,就知道老人是为了体面才这样说。可这体面到底是谁的体面呢?
周婉听了这些,只是默默低下了头。
张流影突然觉得讽刺,拿出手机给李重山发了个消息。
“你在哪?”
不到五秒,消息蹦出:“办公室啊,想我了?”
“我们编辑部的人来看周婉了,听说你出差了。”
“没出差,就是心情不好,不想回家。”
张流影看得心烦,索性不回,可没过一会,李重山的消息又来了:“今天我去你那,可别再约修理工了。”
他发过来的字仿佛变成了一个个令人作呕的蛆,就那样爬行在张流影的屏幕上。她爱的人就是这样吗?连最基本的怜悯之心都没有?若是那个怀孕流产的人是她呢?也会被这样对待吗?
她原本以为高三那年向她走来的是舍弃白昼的月亮,现在看来,他只是个空心人罢了。
“你真无耻!”
“我要是不坏,你还会爱我吗?”
无耻且自洽,张流影冷笑着,却打出这样的文字:
“今天我想去住W。”
在这样一个冷漠的人间,两个坏人相拥取暖,张流影想不出比这个更浪漫的了。
今天周五,又无领导在侧,整个下午编辑部的氛围都被双休日弄得蠢蠢欲动,大家不是讨论周末去哪里玩,就是抱怨孩子补习班占据了所有的休息时间。而张流影正在浏览W酒店的预订信息。很快她选了一间最贵的套房。
下班的时候,方群青提醒她:“流影,记得答应我的采访稿啊!”
她把选好的房间发给李重山,然后抬头对着方群青笑:“知道了。”接着又低下头去,李重山回复了:“这什么房啊,比平常的贵3倍。”
“这房间视野好,可以俯瞰整座城市的夜景。有些事,只有在这样的意境下做,才更有感觉,不是吗?”
“小妖精!”
张流影拿出口红画了两笔,准备起身离开,此时编辑部又只剩下方群青一人了,方群青拍了拍她的头,道:“领导又不在,加班了也无人知道。”
“别提了,我稿子又被主编退了!”方群青哀嚎,她抬头看了眼张流影,眼睛一时间挪不开了,“流影你也太适合红唇了,真漂亮。怎么,打扮这么漂亮,有约会啊?”
“你先别管我了,”张流影捏住她的脸,肉乎乎的,拿出口红给她也画了两笔,她的脸瞬间白了一个度,“我看呐,你现在才需要一个约会。”
“我,不婚主义。”方群青配合地抿嘴。
“不结婚,也可以找个男人玩玩感情。”张流影又摆弄了一会她的头发,直到呈现头包脸的效果。
“找男人,也不是不可以,只是我有几个标准,第一个就是不能找有妇之夫。”方群青憨憨得笑起来,顺便将张流影弄到额前的发别到耳后,肉肉的脸重新露出。
张流影的的手顿在空中,不过很快她的笑容继续绽放,掩盖住半分不自然:“为什么突然这么说?”
“看了好多出轨的新闻,只是觉得那些人的老婆们,真的很惨。”
“想出轨的人,身边总会有女人,不是这个也会是别人,”张流影后退了一步,重新拿起了包包,“那种人的老婆们迟早会被伤害的,何不成全自己的爱情呢?”
“爱情?”方群青突然笑了,似乎要争辩到底,“插足别人的感情也能被称为爱情?”
“有些爱情,往往生长在阴暗潮湿的墙缝之中,越是险恶,就越是蓬勃,越是背德,就越是深刻,人生本就毫无意义,人们就爱在激烈的情绪对抗中寻找另外的意义。而在这些面前,道德、忠诚、传统根本不值一提。像《面纱》、《包法利夫人》啊这些,不都是讲这些的吗?”张流影躬下身子,一颗红唇弥漫着诱人的香气缓缓靠近方群青,“不过群青,我和你一样,坚决反对婚外情!”
火热的红唇、曼妙的腰肢还有红底高跟,勾勒出CBD大楼里一副最美味的场景,从她身边经过的男人们忘了看路,盘算着搭讪的几种可能;女人们更是频频侧目,企图挖掘她身上的每一个单品。她走过琳琅满目的中古品牌店,走过腾腾香气的西餐店,走过广场的打陀螺的鞭子声、孩子的哭声、广场的霓虹...整个城市升腾起暧昧的香气,屡屡上升,构成了这座城市的底色。
最终她的脚步在W的高耸酒店下停下,不远处的海上,倒影出丝丝缕缕的月色,她红唇一勾,步入酒店的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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