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

瓢泼大雨落在地上发出一阵噼里啪啦的声响，细听又发现，其中还夹杂了不寻常的“咚咚咚”声。

昏暗的路灯下，兰衍余光瞥见身后人被拉地很长的倒影，他甚至来不及确认对方手中拿的是什么，毫不停歇地往前跑。

“咚，咚，咚——”

这声音不断地回响在兰衍耳边，让他分不清这和自己的心跳声哪个更大些。

兰衍的思绪一片混乱，他想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出现在这，也不知道背后那人是谁。

越是想在混乱中拉回理智，越适得其反。

兰衍忽然一怔，若有所觉地往下一看，尖锐的刀尖还泛着寒光，上面带着血色从自己腹部穿出。

没有想象中的疼痛。

兰衍转头看了一眼，背后那持刀的是个比他高大的男人，两人分明离得很近，他却看不清男人的面容，仿佛被一层雾蒙上。

天际劈下道闪电，适逢地照亮了这偏僻的巷子，兰衍努力睁大眼睛，想借着这道光看清他是谁，眼前却逐渐被一大片白色覆盖。

兰衍睁开了眼，被洁白天花板晃了下神，猛地从床上坐起来，大脑有一瞬间的供血不足，让他眼前一抹黑。

恢复过来后，入目的是熟悉的房间布局，他摸了摸发凉的双臂，上面起了一片鸡皮疙瘩。

……又是这个梦。

仔细想想，兰衍被这个噩梦连续困扰了三个月，梦中的每一个细节他都记得很清楚，唯独看不清那人的模样。

下床洗漱的时候，兰衍还在想，是预言梦？还是自己生活压力太大？

猜想了好几个可能，兰衍看着镜子中略显憔悴的自己，觉得还是自己压力太大这个原因比较靠谱。

没有再多想，兰衍迅速收拾完自己出门上班了。

今天店里有点忙，下班的时候已经快接近晚上十点，兰衍向老板请了个假，打算好好休息一天。

得到批准后，兰衍放下手机，往口中灌了一口酒。

“好久没看见你来了。”吧台的调酒师看见他过来搭话，“今天怎么一个人？”

兰衍是这家酒馆的常客，以前只要有空便会跟好友过来喝喝酒聊聊天。

听见调酒师这话，他笑了笑：“忙啊。”

调酒师叹了口气：“我还想听你朋友上次那个没讲完的故事来着。”

“我多久没见到他了？好像有三个多月了吧？”

兰衍没有接话，微垂着头，微长的刘海挡住了他的眼睛，看不清他此刻是什么表情。

不过调酒师显然并没有想从他这得到答案的意思，而是又道：“你知道那个故事的结尾吗？”

“什么故事？”兰衍问。

调酒师故作神秘地眨眨眼，“传说在大海深处，有一个能实现人所有愿望的宝物。无数勇者为此趋之若鹜，最后却都因必经之路上的水龙卷葬身深海。直到某天，有位勇者穿过了恐怖的水龙卷，继续向着藏匿宝物的方向前进。”

兰衍调侃：“他讲了安徒生童话吗？”

带着梦幻童话色彩的老套故事，知道了故事的背景和开头，兰衍都能猜到这个故事的结局。

无非就是这位勇者历经千辛万苦，得到宝物，再为故事画上圆满的句号。

见兰衍显得兴致缺缺，调酒师刻意停顿了一会，才继续道：“这位勇者足智多谋，有着远超他人的勇气和运气——但他的结局跟其他勇者并没有不同，只是这段冒险比他人多出一段旅程。”

好吧，还是个□□。

兰衍给自己续上酒，又想道。

“而在这位勇者之后，又有新的勇者踏上寻找宝物的道路。”

兰衍突然说：“这些人还知道寻找宝物的意义吗，这已经变成执念了吧。”

为了一个不知是真是假的传说，便前赴后继地送命。

兰衍是想不出有什么东西会比自己生命还重要。

调酒师耸耸肩，“林先生上次给我讲的故事就到这。比起这些勇士最后的结局，我还是更好奇这种宝物是不是真的存在，真的会有人找到吗？你觉得呢？”

“这种事，谁知道呢。”兰衍敷衍道。

“你说，会不会根本没有这种宝物的存在，只是什么东西诓骗人类去深海的一种手段。又或者那根本不是什么可以实现人愿望的宝物，而且吸引人精气的妖怪？”

调酒师一提到这个就显得有些兴奋，喋喋不休地说着自己的猜测。

这会酒吧的人并不多，两人又闲聊了几句。

陆陆续续地有客人来，调酒师马上就要忙起来了，但在离开兰衍身边前，他依旧不死心地问：“你下次能把你朋友带过来吗？”

看起来他对这个故事真的很感兴趣。

兰衍沉默了会，有些无奈，强压下低迷的情绪，说：“他失踪了。”

见对方云淡风轻的模样，调酒师怀疑自己听错了：“什么？”

兰衍却发散了思绪，没有再说话，也没有看他，而是把剩下的酒喝完了。

调酒师一头雾水地走了。

心里还在嘀咕，现在拒绝人的理由都这么扯淡了吗。

暖黄色的灯打下来，给这家小酒馆镀了层柔和的光，显得十分温馨。

兰衍百无聊赖地品着酒，视线在酒馆内四处飘荡。

忽然，不远处一抹艳丽的红色吸引了他的视线。

兰衍的心砰砰跳了起来，仿佛要冲破胸膛。

这个人，他见过。

也是在梦中。

梦里两人的气氛暧昧又潮湿，兰衍蒙上一层雾气的眼睛总会被对方亮眼的红色卷发占据全部视线。

对方身上淡淡的柠檬香会让兰衍感到安心，毫无保留地信任，将自己的全部都交给他。

兰衍在梦中想看他的脸，却总被天花板刺目的灯光晃了眼，只能看见滑落肩头的红发，和侧颈那颗若隐若现的红痣。

今天是兰衍第一次见这个人。

但距离兰衍第一次梦见这个人，已经有三百多天了。

虽然这个红发男人出现在自己梦中的次数并不频繁，但每次出现，都是一场荒谬、旖旎的梦。

兰衍好奇地看着红发男人，因为角度和光线原因，大半张脸都隐在阴影下，看不真切。

只见他对调酒师说了几句什么，没一会儿，一杯薄荷芙莱蓓便被放到了他面前。

红发男人拿起最上面的樱桃放入口中。

兰衍想，接下来，他会从怀中掏出一块精致的怀表把玩，然后会嫌弃过长的头发碍事，拿皮筋扎起来。

然后对方会因为察觉到兰衍直勾勾的视线，并朝他走过来。

见那人熟练地扎起了头发，兰衍有一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而兰衍对红发男人的行为这么了解，完全是因为这就是兰衍第一次梦见他的场景。

昏暗的小酒馆，碧绿的鸡尾酒，气质出众的红发男人。

兰衍已经记不太清那个梦境的细节了，只知道是男人先接近他的，并极其暧昧地用手去勾他的腰带。

在酒精的作用下，兰衍的头脑有些发昏。但他却并不在意，又猛灌了一口，却不小心被呛到，侧头咳了几声。

等他再回头的时候，红发男人已经不见了。

兰衍欲起身寻找的时候，有人给他递来了一张纸巾。

顺着手看过去，兰衍愣住了。

这确实是一张美丽精致的脸，就跟兰衍预想的一样。

在看清他面容那一刻，梦中那个红发男人的身影也不再模糊，而是清楚地印在兰衍眼中，刻在他的记忆里。

与次同时，一股电流淌过全身，将兰衍定在了原地，动弹不得。

仿佛有人给了他当头一棒。

那个困扰他多日，每次都是同一神秘人将匕首送进他身体，任凭兰衍怎么努力都无法看清对方脸的噩梦，也突然像被人抹去白雾，阴霾散去般地显示出来。

竟是毫无违和地和红发男人的脸重合上了！

“你还好吗？”见兰衍坐着发愣，不说话也没有接过自己手中的纸，红发男人开口问道。

“我没事。”兰衍回过神，应道。

红发男人将纸巾放到他面前的吧台上，接着晃了晃酒杯，漫不经心道：“你也是一个人，要不要跟我喝一杯？”

窗外忽然闪过一道闪电，兰衍这才注意到，不知什么时候，下起了大雨。

兰衍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一段距离，婉拒道：“天色不早了，我明天还要上班。”

“你没带伞吧？”红发男人不知是真没听懂他言外之意还是假没听懂，“不过现在雨很大，就算有伞也会被淋湿。比起有发烧感冒的风险，还是多坐一会比较好吧？”

他一双深邃绿眸看过来时，像捕猎者般锐利。

兰衍沉默了，他自小身体就差，就算是小感冒也会拖个十天半个月才好。

而且，现在外面雨大得连路都看不清，贸然出去，也是件危险的事。

可他又不想和这个陌生男人在一起。

先不谈有关梦的事，光是和这个男人同处一地，就让他有种说不上来的紧绷感。

“我叫池听蓝。”红发男人似乎看出了他的紧张，推过来一张学生证，“是A市美院的学生。”

兰衍看了眼，的确是美术学院的学生，大三在读，学生证底下似乎还压着什么，兰衍一看，是张身份证。

2035年生，今年20岁，比他还要小上三岁。

兰衍：“……”

兰衍和身份证上池听蓝的照片大眼瞪小眼。

对方这一行为，就差把我不是坏人这五个字刻脑门上了。况且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池听蓝也不能把他怎样。

兰衍稍稍放心了些，微颔首道：“兰衍。”

池听蓝比看上去要聒噪得多，拉着兰衍东扯西扯，大部分时候，是他问，兰衍答。

兰衍点了杯果汁醒酒，正咬着吸管敷衍池听蓝时，忽然看见个熟悉的身影，微微睁大了眼，急忙丢下池听蓝向那人跑去。

正准备离开的人被兰衍紧紧拽住了手腕，皱着眉转头，在看见兰衍那一刻，紧蹙的眉头又松开了，“是你啊小衍。”

不同与对方的平静，兰衍十分惊讶，“林峥？你怎么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