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予沁拿出一支黑色中性笔,俞钦淡定坐着,看她手上的笔,是上课掉下的那款。
她低头准备记录的神态,又跟上课记笔记时一样,行为举止是家长老师喜欢的那种乖样,他挺想知道这样活着不累吗?
什么都要写下来,大概是她的个人习惯吧。
不过她刚说什么?随便聊聊?她这阵势可不随便。
田予沁没得到回答,抬头给了他一个眼神:“请说。”
俞钦整个人很放松,如她所愿,想说就说,开口只有一句话:“没什么心情,就还好。”
田予沁认真的眉头微微皱了下,发梢因汗有些潮湿,她用手擦擦额角,反问他:“你不觉得这是份荣誉吗?”
俞钦目光随着她的动作而动:“嗯,是。”
话音落下,问题就这样结束了。
没了?
田予沁懵了,有些迷惘,眼里闪过无措。
“可以展开讲讲吗?”
他用沉默表示此处省略两百字。
“......”
田予沁低头苦笑,冷场倒也正常。
他好像就是这么个人,发信息也从来不多话,就事论事,大有速战速决的意思。
好吧。
田予沁跳到第二个问题:“你对大学四年的生活有什么规划呢?”
俞钦这次当真想了想:“学习吧。”
田予沁对他的答案再没有意外,顺着他的话说:“是的,俞钦同学非常喜欢学习,有什么学习方法可以分享一下吗?”
俞钦说:“没什么特别的,就是学。”
寥寥几字的回答表示他不喜欢这种无趣的问题,不过他的语调却一直平淡,不动声色。
田予沁偏要追问:“怎么学?”
俞钦便冷静回答她:“往死里学。”
田予沁夸赞他一句,引导着问:“真刻苦,要是学习累了,怎么办?”
俞钦差点被她锲而不舍的精神打动,她倒挺会抛话题。
但他也很会终结话题:“舒服是留给死人的。”
“.......”
刘平原手握相机左右徘徊,静静做一个旁观者,感觉他们俩像在打一场不拖泥带水的羽毛球,你来我往,偏看谁的球先落地。
田予沁被他答得僵住了,不得不甘拜下风。面前的人非常随性,无所畏惧,真就摆着一张死人脸,甚至死了百年有余。
要不是这张死人脸颇为精致,她真是不想多看一眼。
但是再抬眼细看,她莫名觉得他的眼神里还有柔情,就像是赴死的人最后传递出来的一点求生**。他对世界是渴望且期待的。
刘平原咔嚓咔嚓地抓拍,也不知道拍了多少张重复的照片。
田予沁平静下来,不死心地问他:“那你没有累的时候?”
俞钦:“没有。”
事实上并非如此,但俞钦觉得这个问题很没意思,她又不是没上过高中,反抗有用吗?
是能罢工辍学还是怎么着?反正偷不了懒,该你做的事总是要补回来。
田予沁翻开资料,俞钦脸色一沉,他又不是来面试的,这什么情况?
听到她接着问:“你是微电子专业?”
“......”
“怎么?”俞钦不理解地看向她。
她像是没话找话:“你喜欢这个专业吗?”
“不喜欢。”
也不喜欢这个问题。俞钦是这么想的,也就这么说了真话,见她傻了眼,决定反将一军:“你呢,你学什么专业的?”
“我?”田予沁发愣,但这也不是什么不能回答的问题,“应用心理学。”
俞钦哦了下,难怪她总喜欢盯着他看,是觉得自己有看透人心的本领?
“看来你很喜欢你的专业。”他评价一句,声线依然平静低沉,让旁边人听不出他话里的怪声怪气。
田予沁也没当回事,谈话这样一次次陷入僵局。
她再问下面的问题:“你高中期间拿过很多竞赛奖项,是什么契机参加这些竞赛的?或者说,你有没有什么经验或心得可以谈一谈?”
听到这里,俞钦心头的不悦直接加深,本能地抗拒谈这方面,失去了先前的随性淡定。
但对面的人竟用那鼓励的眼神看着他,似乎很期待他说些什么。
他突然发现田予沁这人有一个优点,那就是不管她面对的是什么对象,她总能回馈一种不夹杂个人情绪的诚挚。
俞钦也不拐弯,坦诚说:“参加竞赛是我父母逼的。”
田予沁好奇了:“你不想参加吗?”
俞钦摇头。
拍照中的刘平原看向他俩,采访真变闲聊了?
田予沁没察觉,问题偏离了设定好的航线:“那你要是坚决不参加会怎么样?”
俞钦简明扼要道:“可能,被打死。”
“......”
田予沁显然被吓了一跳,自动忽略了前两个字,静静地看他,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
俞钦看起来细皮嫩肉,干净利落,不像是受过苦的,身上那种淡漠疏离感,完全是出于他优越的外形资本,自带与众不同的气质。
要说最初的判断,田予沁只会认为他是在富裕家庭被精心培养长大的,这种家庭的父母应该自身条件也不错,很懂教育,不至于动手打他吧。
可他不苟言笑的模样,不像开玩笑。
田予沁嘴里蹦出一句话:“家暴要报警的吧,你没报警吗?”
如果他说的是真的,就该让正义为他主持公道。
俞钦看她当真了,没来由地笑了一下。
说什么都这么认真,显得他随口作答很不人道了。
刘平原见这场景,赶忙凑上前来,对准俞钦的脸大拍特拍,为这昙花一现的笑容使出浑身解数。
不容易啊,他等半天总算等到张笑脸。
“不是吗?”田予沁以为自己哪里说得不对,提起自身经历,“我家对面就有一对家暴孩子的夫妻,孩子哭得那么惨都不停手,我就报警了。”
想起那件事她还心有余悸,世界上怎么有那么暴力的父母?
刘平原听到这,忍不住插嘴:“啊?那你很勇敢,不过他们知道是你报的警吗?没有回头报复你吧。”
田予沁:“不怕,他们家暴会被当作家庭纠纷,可能就是批评教育,但他们敢打我,那就叫故意伤害,直接送进去。”
“......”
她说得正气凛然,眼神坚定得跟什么似的,不知道的以为她要就义。
俞钦忽然觉得她好较真,但较真起来又让人觉得太天真。
他又低笑一声,算了,不逗她了。他提醒她该下个问题了。
田予沁看一眼提纲:“可以给同学们说几句关于大学生活的祝愿吗?”
呃......
她再看到自己记录的采访内容,用手挡在嘴边,以商量的语气小声跟他说:“可以说假话吗?”
他说真话太要命了,没几句话就聊不下去。
俞钦怎么都行,没考虑真话假话,但眼神很真挚:“祝大家大学生活顺利。”
“多说几句吧。”田予沁快被他的答案搞崩溃了,见过话少的,没见过这么话少的,这稿子不是为难人吗?
不过俞钦这时开始好说话起来,挺配合地讲了一串祝福语。
......
田予沁拿着手里的几张纸,前翻翻后翻翻,最后夹到本子里,站了起来:“俞钦同学,辛苦了,谢谢你这么配合采访。”
虽然俞钦的回答永远干巴巴的一两句话,不过吴悠悠在微信上跟她说有办法润色采访稿,她们中文系最不怕的就是扩写这种活儿,回头扩成几篇小作文也不过是小菜一碟。
田予沁对吴悠悠有信心,所以今天这采访任务就算是顺利完成。
俞钦还坐在椅子上,无处安放的长腿敞着,他以为她要拉着他再聊点什么凑凑字数,没想到这就结束了。他本着负责的态度问她:“你确定吗?”
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他才不愿意陪她返工再来一回。
田予沁十分确定,转过去又跟刘平原说了声辛苦了。
俞钦离开椅子,垂眸看向她,视线在她头顶轻扫而过:“你满意就好。”
是好是坏那就怨不得他了。
田予沁说:“满意满意。”她先行走到门边,把会议室的门打开,走廊里静悄悄的,她回头看向他,眼尾上扬出好看的弧度,“如果早知道是你,我应该准备更充分些,只不过你简历上的证件照跟真人不太一样,我没认出来,今天见你才这么意外。”
刘平原在收拾设备,听到田予沁这么说,纳闷问他们:“你们之前认识?”
俞钦直截了当,冷冰冰回复:“不认识。”
如果见过就算认识,那这世界上认识的人就太多了。
田予沁不气不恼,反正也差不多是那样,找了个托辞:“他名气很高,所以我认识他,他不认识我。”
刘平原眉毛一挑,不过,有这可能,虽然他不知道这回事,但女生应该对帅哥更关注。
俞钦呢,他站着听到她的说辞,有种被她摆了一道的感觉,在这胡言乱语给他戴高帽?
没事吧你。
客套几句,他皱着眉头走出去。
回去的路上,他反复斟酌田予沁说的那几句话什么意思,简历上的证件照?
他怎么没印象自己的简历上有这东西?
他站在路边树荫下,点开手机里发给老师的那份简历,看见了自己小升初时的照片。
“......”
微风轻轻掠过,躁气却猛地涌上心头。
钱星媛!又玩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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