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牺牲

这场由法力暴动引发的海啸,远比他们预测的时间要早。

刹那之间,雪浪沸腾肆虐。

足有百丈之高的惊涛接连被飓风掀起,狠狠摔碎在礁石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

但这仅仅是个开始。

在疾风骤雨的交织中,千层骇浪转瞬倾压而下,将周边的民舍房屋悉数碾碎在急流里。

刹那间,显隆城的繁荣与安宁不复存焉。

冰冷海水裹挟着断壁残垣;溺死者被浸泡得发白的尸首上下浮沉;孩童们声嘶力竭的哭喊声哗然漫上长街……

人间炼狱,不过如是。

然而,这一切惨状似乎都跟全邦门毫无关系。这个门派一直建于山巅之上,因此不必担心会受到海啸波及。

就在这城中百姓求救无门之时,郜夫人却正与全邦门掌门坐而品茗。

烟雨缭绕的琼楼内,茶烟袅袅,清幽宁静,唯有几缕软风拂帘。他们谈笑风生,仿佛置身事外。

全邦门内外,是两个截然相反的天地。

海浪还在城中肆意横行,所到之处一片哭嚎,凄惨至极。那些受命在山门外围困白慕的修士无不以手掩面,心有不忍。

终于,有一个良心未泯的修士看不过去了。

他将原本指向白慕的手中剑倏地一转,锵然收回鞘内,举步拾级进了楼中。

“百姓无辜!求掌门救救百姓,救救显隆城!”

那修士猛一屈膝,跪倒在掌门脚下,含泪狠磕了几个响头,直磕得额头上鲜血淋漓

掌门脸色一沉:“愚蠢!有些时候,牺牲是必要的。”

“可是,我们修士难道不是应该保护百姓的吗?”那修士忍不住反驳:“全邦门的辉煌,不该用这一条条鲜活的生命来换啊!掌门……”

但很快,他就发现自己说不出话来了。

他颤抖地倒在地上,甚至发不出一声完整的惨叫——那被贯穿的喉咙,只能发出沙哑得不成调的痛呼。

待到那修士断气之后,掌门才慢条斯理地擦去了指尖的血迹。

漠然得令人寒心。

随即,掌门缓步走出楼阁。

“我希望大家理解,如果不狠心牺牲少数人,就换不回门派的兴盛。”他故作和善地笑着,告诫全邦门上下:

“在这重振全邦门的攸关之时,试图违背计划者即视同背叛门派,按斩杀处置!”

.

此话一出,全邦门众修士无不暗暗心惊,就连原已打算劝告掌门的人都打起了退堂鼓。

没有人想当门派的叛徒。

更没有人,愿意为此白白丢掉性命。

雨下得愈发大了,斜飞的雨丝交织作灰暗的网,汹涌的水色像是要埋葬整个世界。

白慕闭了闭眼,只觉心坠进了深渊。

这场海啸仿佛无休无止,狂浪的低吼声无时无刻不刺痛着她的耳膜。

“少数人的牺牲……”

白慕忍不住苦涩地嗤笑了一声,嘴角渗出的血沫随雨水淌下,染红了脚底的石阶。

她抑制不住地想起了城里的很多人——

那个打渔到清晨才肯归家的固执渔夫、总是坐在街角嗑着瓜子与人闲聊的老妇、急性子但厨艺精湛的店家小姑娘……这些即将被全邦门牺牲掉的,都是那样独一无二。

牺牲有时候是必要的,这似乎没错。

但在这群自诩仁慈爱人的修士面前,这些活生生的人难道应该被牺牲、被舍弃吗?

这些人明明正在无尽的苦难中,焦灼等待救援,此刻却在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成为了全邦门毒计中的筹码。

白慕心中恨极,猛地握紧了手中的剑。

但她却无能为力。

就在这哀鸿遍野之时,海边逐渐浮现出一抹淡淡的金光。那光华仿佛晨曦降临时的云霞,慈悲而温和地照耀着大地。

灾民的哭号声,逐渐小了下去。

这辉芒犹如游龙,削弱了原本来势汹汹的海浪,轻柔的将灾民们护在怀里。

蔺玦出手了。

全邦门的目的达到了。

面对受困于水深火热之中的黔首黎民,被予以期待的修士们纷纷袖手旁观,却反而是妖兽在竭力相救。

真讽刺啊。白慕忍不住想。

精致的楼阁里,全邦门的掌门垂着眼,倨傲地俯视着白慕,像是在看一只卑小的蝼蚁:

“依夫人的意思,这碍事的家伙应当如何处置?”

“先等一会儿,之后再放她离开。”郜夫人徐徐勾起朱唇,笑得轻蔑又薄凉:“我希望,她能够亲眼见证那条小龙慢慢咽气。”

全邦门的掌门知道,他们是在等待什么。

他不紧不慢地屈起指节,一下下扣着桌面,在心里计算起了时间——

十,九,八……

四,三,二,一。

在倒计时归零的那刻,海底的法力暴动达到了最高峰。霎那之间,乌云从四面八方奔涌而来,遮天蔽日。

登时,天地色变。

电光劈开穹窿,白昼阴沉如同黑夜。

翻腾的狂涛好似被人激怒,汇聚成高耸入云的水墙。巨大的阴影,逐渐将沿海的城市都笼罩在内,令人恐惧绝望。

一旦这浪潮落下,城里的一切无疑将遭受毁天灭地般的打击。

长风呜咽,万民哀哭。

但掌门却不怀好意地笑出了声。

他悠哉地啜了口茶水,瞟一眼那海边渐趋黯淡的金光:“以那条小龙此时的实力,根本没法抵挡这种程度的天灾。夫人,您说有没有可能……他会吓到逃走?”

全邦门的掌门笑得依旧和善。

然而,侍候在他左右的修士却从那弧笑纹中,品出了一丝瘆人的冷意。

他们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若真是如此,我便不会设下这个计策了。如果他是人,我会佩服他的。”郜夫人凝眉,忧虑地望向巨浪,“但可惜他是妖,只会为祸人间。”

然而,她预料中的惨剧并未出现。

眼看着,那来袭的骇浪就要轰然扑下,一道金芒蓦地窜出了海面,生生将那滔天骇浪阻拦在半空。

海啸的压力下,蔺玦终于被迫现出了真身——

一条玉白的小龙。

.

玉龙出水,叠浪拱俯。

蔺玦才一跃出水面,那骇人的风浪便好似被利刃斩断了一般,忙不迭地往两旁灿开。

天穹阴云惨淡,四下暴雨如注,而蛟龙优雅地穿梭在雷鸣与疾雨之间——

若隐若现,犹如希望的倒影。

它的每一片鳞甲都宛如以白玉雕成,清贵而温雅。而那线条流畅的身躯上,还萦绕着尊贵的金辉。

像极了救苦救难的神明。

霎时间,人群中响起了细细的抽气声。

“妈妈快看,是龙啊!真的有龙来救我们啦!”伴随着稚嫩的童声,终于有人忍不住附和着张口欢呼。

喧嚣的声浪涌动起来,蓦地席卷了每一条长街小巷。

澎湃的心潮在沸腾,在燃烧!

受灾的百姓们感激涕零,纷纷止住抽泣,极力仰起头向拯救他们的玉龙望去。而那些还未蒙受苦难的人们,更是眼含热泪,虔诚地祈求着蔺玦的庇佑。

风雨交加之中,蔺玦急速游走。

他屏息凝神,龙口微张,那吐出的妖丹旋即化为祥云万重,蒸腾缭绕,妆点得这人间宛如仙境。

下一刻,肆虐的风浪被挡住了。

这云霞看似柔和朦胧,此刻却竟是犹如无坚不摧的屏障,生生抵挡住了一次次摧毁性的敌袭。

顾筠贤站在客栈门口,凝眸于远方玉龙的身影。

他的身旁,沸反盈天的喝彩声已经盖过了沉闷的雷鸣,几乎要掀翻屋顶。然而,顾筠贤眉目间的担忧却始终不曾褪去。

“蔺小少主是在强撑……”他缓缓捏紧了拳头。

虽然蔺玦已然尽可能地表现得轻松自如,但顾筠贤却仍然看得出,他此时所使出的每一分法力,都是在透支他自己。

哪怕有海中众妖的援助,蔺玦也很难坚持太久。

原因无他,全邦门全体修士的缺席,使妖丹设下的屏障出现了太大的缺口。因此,蔺玦不得不咬牙以更多的法力弥补空缺。

就在这时,屏障外的浪潮却一次比一次更猛烈了。

凶恶的海浪在他身上击打出淤青,潮水裹挟的尖利碎片剥落了他的龙鳞,妖丹的过度使用更是将他的体力消耗殆尽……

但蔺玦仍在苦苦支撑。

在飓风与惊涛的双重夹击下,拦截浪花的云岚很快被扯得粉碎,随即化作一缕轻烟,消散无踪。

妖丹受创,蔺玦猛地吐出了一口鲜血。

海面上像是着了火,那殷红的龙血在波光中晕染开来,刺目好比西天残阳。

惨烈得令人揪心。

顾筠贤忍不住撇开了眼,不忍再去望海上的惨状,只偏过头看了慕月一眼。

他还未开口,慕月已心照不宣地对他摇了摇头。

“小修士,你想帮忙就去帮吧!不用担心我!”慕月弯起琥珀色的杏眼,挺起胸脯对他一笑,“就算你的法力也耗尽了,我也有能力可以保护我们的。”

闻言,顾筠贤登时回眸,对她的话语深表怀疑。

毕竟讹兽的法力确实是弱。

在这悲哀的事实面前,慕月不得不败下阵来,补了一嘴:“就算打不过,至少还能带着你一起逃嘛!”

顾筠贤这才定了几分心神。

他微垂眼睫,通过经络将周身的法力尽数调动到指尖,直指蔺玦造出的云霞。

下一刻,他的法力便化作一道光线,没入层云之中。

尽管在这声势浩大的海啸面前,顾筠贤一人的法力属实微不足道,但此举却确确实实地充实了那道由祥云组成的屏障。

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慕月缓缓拧开了藏在袖里的白玉葫芦瓶。再一昂首,她就吞下了其中装着的几颗小丸。

但瓶子里的东西,根本不是她对顾筠贤说的糖丸——

她刚刚服下的那几颗不是别的,赫然是妖族才有的禁药!

妖兽服用这种丹药之后,法力将会以惊人的速度不断暴涨,但药力散去时,服用者则要迎来令其生不如死的反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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