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怀晏抓住宋爱国的肩膀,轻轻拍他的脸:“小爱,醒醒!”
如果一直找不到真正的执念,引渡人便会一直被困在走马灯所创造的幻境中,如今走马灯破碎,但引渡人的思绪未断,他还困在自己编制的幻境中,若不及时抽离,就会遭受梦魇反噬,深陷幻境魂魄无法回归,引渡人也会有生命危险。
宋爱国此时双目紧闭,脸上毫无血色,毫无清醒的迹象。宋怀晏当机立断,取下自己手上的那枚铜钱,咬破手指抹了一滴血在上面,然后将铜钱塞入宋爱国口中。
他双手结印,手指在宋爱国灵台处轻轻一点,宋爱国眉心松了松,浑身瘫软了一般往前倒。宋怀晏将人接住,就见四周的白雾里不知何时生出了无数黑气,原本破碎四散的纸屑被黑气包裹着聚拢起来盘旋在上空。
一般情况下,魂魄一直不入轮回,在世间飘荡,时间久了便会消散,但若生了“执”,便会产生“魇”,而不断滋生的魇会让魂魄化“厄”,忘记除执念之外的所以事情。
宋爱国方才替魂魄解执失败,那些幻梦破碎,成为新的魇,会加深娑婆境主的执念。眼下的情况,林寂应当在魇的影响下化“厄”了。
“厄”属大凶,于人世间会攻击生人,在娑婆境内,则更加肆无忌惮,会吞噬里面一切。
盘旋上空的黑气携带纸屑,如龙卷风一样,呼啦啦往位于中心的两人而来
宋怀晏抬手时,手中已出现了那把玄色油纸伞,挥动间玄伞向前撑开,将纸屑尽数抵挡。散乱的纸屑再次凝聚起来,行成一条黑气缭绕的纸龙。
一道雷声响起,空中有闪电如网般笼罩而下,有剑鸣声长啸而起,伴随着金石相撞的尖锐之声,将娑婆境中心的风云搅动地更加混乱。
是沈谕。
四散的魇在心境周围形成了天然的结界,他无法进入,但他不是坐以待毙之人,眼见白雾之中溢出的黑气越来越多,负雪剑出鞘,硬生生劈向那一团无法散去的白雾。
这一剑劈下,并不似砍在虚无的雾气上,而是像击中什么结界,坚如铁石,更有闪电雷鸣护持,无法撼动。
心境内,纸龙再次向宋怀晏俯冲而来。将宋爱国安置在一旁,宋怀晏执伞如剑,玄色伞身浮现一圈圈金色符文,他足尖跃起,身形腾空,伞尖朝纸龙墨色的眼睛刺去。
他将全身灵力汇聚于玄伞之上,打算一招制胜,但跃至半空中身形却忽地一滞,手中玄伞偏了一寸,只刺入纸龙的脸上。
纸龙如活物般吃痛,被玄伞刺破的窟窿散出浓重的黑气,霎时扭动翻滚越发暴戾。
宋怀晏一击不成,被强劲的罡风扫过急坠而下,在落地时撑开玄伞缓冲了一下,才勉强站住脚。
入娑婆境本就要消耗他大量灵力,方才那一击更是几乎让他家底见空。
宋怀晏抬头,见雷声和剑声越发激烈,想来是沈谕在外边冲击结界。
果然师弟还是那个不听话的师弟,完全不记得要控制自己的灵力。
宋怀晏用玄伞撑着地重重喘息着,见暴躁的纸龙在翻腾间凝聚了更多黑气,身形又大了一倍。
身后宋爱国还在昏迷着,外面沈谕状况不明,他当机立断,指尖凝聚灵力,点在自己灵台、魂渊和魄门三处大穴,而后手指由魄门处沿着脊骨往下至后腰魄海,灵力汇聚于此,快冲入魄海穴位。
而后冰蓝色光芒一闪,有什么东西从魄海飞出。
他睁开眼睛,眼中金色流光闪过。
霎时,宋怀晏周身灵气暴涨,身形也在瞬间变化,青丝如瀑,一身玄色长袍在风中猎猎作响。
*
娑婆境中心的幻境轰然碎裂,白色纸屑被烧成灰烬,黑雾卷着灰烟和火星快速散去。
白雾散开,宋怀晏抱着昏迷的宋爱国缓缓走出。
沈谕手执负雪剑,看着长发黑衣的人,不由眼眸一动。
“师弟,在娑婆境内,不要妄动灵力。”宋怀晏开口,声音微冷,不似平时的温和玩笑,“一个个的,都这么不听话是吗?”
“你……”沈谕看着他,似是想说什么,又顿住,只道,“这次很棘手?”
宋怀晏点了下头,娑婆境中心的迷雾消失,周围的场景又回到了最初的那条热闹的街道,叫卖声不绝于耳,行人来来往往,无人在意那个缩在角落里的小乞丐。
然而,和之前不同的是,场景变幻速度极快,且顺序混乱、毫无章法。
就好像故障了的电视画面。
“刚才我强行打破了心境,这一方属于林寂的娑婆境很快就会坍塌,若不在这之前找出林寂真正的执念,他的魂魄将魂飞魄散,再无轮回,我们也会被困在娑婆境。”宋怀晏看了看四周的场景,走到沈谕面前,“你和小爱的魂魄现在十分脆弱,跟在我身后,不要乱动。”
沈谕方才消耗了大量灵力,此时脸色肉眼可见的难看。
“你这么在意他,为什么会让他涉险?”他眉心微蹙,从宋怀晏手里接过了宋爱国。
“小爱第一次解执,难免会看错,娑婆境内其实有足够的容错空间,让他多试几次也无妨。”宋怀晏顿了下,“但我没想到这孩子会陷得这么深,而且还……丢了我给他的东西。”
他显是不想多说,只看着四周道:“他给林寂造的梦,并非时间节点出错,而是方向不对。”
“或许林寂想要的,从来不是救赎,也不是重生。”
娑婆境中的场景停再次停留在徐云死前的那一幕。
“林寂是我掳来的,这一家是我杀的,我认罪……伏法。”
青衣衣剑客横剑自刎,明月剑落入尘埃。
含着水光的眼眸逐渐暗淡下去,他用最后的声音说:“……若有来生……愿你,顺遂无忧,平安喜乐……”
“师弟,你说,他的执念是什么?”宋怀晏没有回头,只是这样问他。
沈谕看着站在尸体前放声大笑的人,目光又往下,落在那个染血的小葫芦上。
“在记忆中不断重复,无法释怀的,便是执念。”他淡淡回答。
宋怀晏叹了口气,嘴角牵起一丝苦涩的笑:“顺遂无忧,平安喜乐。”
“这才是他无法释怀的。”
他抬手,手中又幻化出一盏纸扎走马灯,随着灯笼旋转,娑婆境内再起梦境。
“他没能原谅别人,也无法原谅自己。”
林寂身死之后,魂魄穿越到另一个世界一位战死的少年身上,他借尸还魂,在战乱中活了下来,此后,余生如那人所愿,顺遂安康,平安喜乐。
可前世三十年的腥风血雨真如一场大梦过去了吗?
午夜梦回,他常常觉得被无边冷水淹没头顶,水中飘散着浓郁的血腥,青衣剑客的尸体缓缓在他面前沉下去,他只觉喉间冰冷而窒息,然后一身冷汗地醒来。
这场迟来的安康顺遂人生无法弥补他上一世的遗憾,而他,也不配拥有这样子的人生。
他恶贯满盈,本该罪不容诛。
他鸠占鹊巢,偷了别人的人生。
幸福顺遂的后半生,对拥有前世记忆的他来说更像是一场漫长的凌迟和折磨。
他不再是徐云,也做不了徐林。
“顺遂无忧,平安喜乐。”
这句话句话于他而言,是一句诅咒。
自江河中重生七十八年,他从未平安喜乐。
走马灯快速旋转着,林寂的一生在娑婆境中匆匆而过。他沿着他悲惨而罪恶的人生轨迹,一直走到了生命尽头。
青衣剑客自刎,而那个瞎了一只眼睛、臭名昭著的山匪首领,死在群侠和官兵的乱刀之下。
那个年轻的小战士没能躲过炮火,他死在了黎明前,跟无数同袍战士一起,化作了血泥碎骨,没人知道他们的名字,只有无言的江河埋葬着他们不朽的功绩。而往后余生的安乐生活只是他临死前的一场幻梦。
没有谁比谁幸运,可以有改过自新、重来一次的机会。
有的人差那么一步,永远也没有看到黎明。有的人落入了深渊,便没有再爬起的一日。
行了恶事便该担恶果,他的罪他自己尝。
不需要迟来的救赎,不需要无畏的悲悯。
走马灯映射的场景迅速走完,而整个娑婆境已然摇摇欲坠,在坍塌的边缘。
白发苍苍,一身中山装的徐林站在逐渐破碎的娑婆境中,仿佛时光回溯一般,他的身影渐渐年轻,变回了那个年轻稚气的小战士,一双星子般熠熠生辉的眼睛,左眼眼角下有一颗暗红色的小痣。
而小战士最后又变成了那个锦衣华服的小少爷。
最后这道身影逐渐变得透明,化做星星点点,消散不见。
“若罪恶有赎尽的一日,入轮回前,他合该忘却前尘。”宋怀晏长叹了一口气,手中走马灯在白光中破碎,化作无数白蝶飘散而去。
离开娑婆境,诸事堂内已不见徐林的魂魄。宋怀晏照例将徐林的名字写在黄纸符上,却又咬破手指,用血画了一道奇怪的符。
“我的血对他们有些作用,渡黄泉时也会顺利些。”宋怀晏一边烧纸符一边像是在同他解释,又点了一支白色线香。
“你之前不曾点香。”沈谕道。
“因为他不是这个世界的魂,没有引魂香的指引,找不到黄泉路。”宋怀晏看着袅袅白烟,一直飘入诸事堂内院的井口处,“为迷失的魂魄造梦解执,引渡黄泉,这便是引渡人的职责。”
互相救赎失败的be故事 qwq
开篇的两个副本小故事写的有点长,大概也没啥人想看,后面会尽量控制一点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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