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第 33 章

长孙星宁发觉,近来姜祈安越来越黏糊了。

明明年前,下个大雪、坐个轮椅,他也时常外出,寻不见人影;眼下,年假已然休完了,“腿伤”也早痊愈了,他却赖在府里不去卫所当值了。

长孙星宁以为,他是被梦中所见所闻惊愕,后怕不已,故而不肯离开她半步。

偶尔,她也会想,姜祈安确实不是个好东西,但他待她却是实打实的用心。

长孙星宁的为人处事之道是:你敬我一分,我还你一分;你伤我一分,来日必奉还。

投桃报李,自除夕以来,她也卸下心防,待他真诚许多。见他困于梦境而丧失了斗志,长孙星宁难免生了几分惋惜。于是,今日早起,伺候他穿衣时,她故意试探了句,“前些日子,金珠回话说到了上十匹新料子,其中有一匹绛红色的,我瞧着颜色好看得紧,十分欢喜,便让她送去绣房……”

说到这里,长孙星宁努力在脸上挤出红晕,“大婚那日,我第一次见夫君穿红,红衣似火,衬得夫君面如冠玉、目若朗星,真是好看极了!婚后,夫君总是一袭黑衣,虽也飒爽而立,可总觉得少了些什么。那日,我一见着这匹料子,就知道少了些什么,脑海里也立刻涌现出夫君穿上它的样子……”

长孙星宁眼神流转,最后停留在塌上叠放整齐的一袭红衣上,“不知,不知夫君今日可否赏脸,再穿一次红衣?”她的双手紧握,结结巴巴的,好似害怕他会拒绝。

见她红着脸,羞答答的,姜祈安的心头一片火热,等不及开口回她,便将她一把搂住。他的下巴抵在她的头上,声线暗哑撩拨人心,“古有彩衣娱亲,今有红衣娱妻。若是穿个红衣能讨得夫人欢心,为夫莫有不从。”

这人,真是……

自从除夕夜后,两人说明道清了“般般”,梗在长孙星宁心头的那块石头在无人注意之时化为粉末,随风而去了。

她以诚意待他,他回报以爱意。他们两人的关系比之前更为紧密了,他也不再口是心非,甜言蜜语像是不要银钱一样一堆一堆地往外吐。

他的声音响在她的头顶,发出的声音带动下颌张合,一张一合紧贴她的头皮,不止是耳膜,就连头皮都要酥麻了。

长孙星宁双手紧贴他的腰侧,牢牢地攥住他的衣服,不让自己被他的声音所蛊惑,“多谢夫君美意,星宁伺候夫君穿换上,可好?”

美人垂着纤细白嫩的颈脖,声音期期艾艾,姜祈安心动得不行,却也不忘逗她,“夫人说的少了些什么,是指少了些什么?”

这般绕口的话,长孙星宁愣是半秒没到就听明白了:他是在问,他穿黑衣比之穿红衣,少了些什么……

说你胖,你还喘上了!长孙星宁面上不显,内心腹语满满。

“嗯?”姜祈安抬起她的脸,与她对视,“少了些什么?”

少了些什么?长孙星宁哪里知道少了些什么。她不过随口胡诌,为了引出下里的话题而已。好在她灵机一动,想到了如何应对,“夫君少年英才、千古绝尘、世间难出其右,看似桀骜不驯,实则杀伐果断,乃当今惊才绝艳之辈也!也只有红衣才能衬托出夫君动静皆宜却又从容行世、气场强大却又不失风度的独特气质来!”

红润的唇间,吐着天地间最动人的夸赞之词,姜祈安频频点头,欣然接受,之后还在她的额间落下一吻,好似是在说:夫人的眼光真乃不俗!

长孙星宁只笑笑不说话,转身取来红衣,给某个尾巴翘到天上去的男人穿上,“果然好看,寻常男子穿红必定要被红衣的艳丽所压,可夫君不同,夫君穿红,是衣更衬人胜寻常几分。”

见姜祈安的嘴角上扬、眼底明晃晃的全是笑意,长孙星宁趁热打铁,“哎呀,不对不对!”她后退几步,观摩身穿红衣的他,摇了摇脑袋。

“怎么不对?”姜祈安问道。

削葱根般的手指点在下巴上,长孙星宁沉思了几瞬,而后扬起眼尾,满怀激动道,“我想起来了!大婚那日,不是我第一次见夫君穿红。其实,其实初见那日,夫君也穿了红,不过是……”

不过是锦衣卫的官服。

那日,他身穿红底绣金线麒麟服,束着黑色的腰封,佩戴绣春刀,只是站在门外,就有一股迎面而来的气势,整个人似火般灼热,又似冰般冷寒,文字描述不清那日初见的一瞬间,他留在她心底的印象,若要简言之,大抵便是不近人情。

“你还记得,”姜祈安欣喜不已,“那日我穿了什么?”

长孙星宁在心里嘀咕:煞阎罗来索命了,谁还能忘了不成?

她点头“嗯”了一声,“说到麒麟服,星宁有些疑惑了,不知当问不当问?”

“你问!”姜祈安伸直双臂,测了测红袍的袖长,发觉长了些许,他皱了皱眉,有些不满。

“我听说自年初八始,卫所就该上职了。夫君的官服也闲置了很多天,是衣裳不合身,故而没有上身吗?”长孙星宁帮忙整理衣摆,仿若无心之问。

不穿官服,自然是不去卫所不需穿。可话到了长孙星宁嘴里前因后果全倒了:因为衣裳不合身没法穿,所以便没去卫所。

姜祈安顿住,看了眼长孙星宁,一双丹凤眼似笑非笑。

真不愧是言官的女儿,问话劝话的话语话术已至登峰造极之势。若是没长几个心眼子,还真听不出来她在说些什么。

“今日又想旁敲侧击个什么出来?”姜祈安走近一步,眼神逼视,嘴角勾出一抹耐人寻味的笑意。

什么还没说呢,就被他看穿了。

情话、家常话之类怎么违心地说,他都会被骗到,一如方才她昧着本心夸赞他;但凡涉及他的仕途,话还没点到位,就被他看穿了用途,一如之前她以钩弋夫人的典故试探他。

真不知道,他是对官场太过敏感还是对她的谎话看破不说破。

长孙星宁很是懊恼,张了张红唇不知该如何圆过去。

其实,即使说了实话也不打紧,她也是忧心他太过在于那个关于前世的梦,反而忽略了今世。

他说,他前世死于扬州,死于皇权的更迭。

再说的残酷些,那也不过是鹿死谁手、成王败寇罢了。

所以,权势于身处高位的他而言,只有紧紧捏在手心,才能身家安宜。

逆水行舟是不进则退,悬居高处则是不上即坠。

嫁给他后,她也明白了这点,居于帝王心腹要害的位子,若是一个坐得不稳,底下便是万丈深渊。

她希冀于他能坐上锦衣卫指挥使的位子,并且是牢牢坐稳。只有这般,他们的今生才不会重蹈梦里的前世。可她又不能明说,她怕他会误会,她望他上进是贪图他的权势,即使她心中也有几丝私心——正如前世他死了,她无人庇佑,最终也是身死魂灭。

可他既然看出来了,那也不必再隐瞒了。

这点私心本也不是什么是非大过。

正当长孙星宁要坦白时,金珠入室回禀:刑部侍郎贺观海登门拜访。

他怎么会来?长孙星宁皱眉,此人乃是姜祈安升任锦衣卫指挥使的头号劲敌,他来府上是为了什么?

“夫君,贺大人怎么会来?”既然之前已被他看破,她也不再装糊涂,“可是为了锦衣卫指挥使的位子?”

“嗯,我去会会他。”姜祈安摸了摸长孙星宁的头发,轻声安慰道,“别担心,他还压不倒我。”

忍了忍,他还是对她坦言几分,“过几日,若是听了什么不好的消息,不要着急上火。你要知道,你家夫君只是看上去有勇无谋,只会耍狠。我生在皇家,跌宕起伏的事情见得多了。有时,退一步,是为了诱敌深入,再绝地反杀。”

姜祈安的话还停留在耳边,人已经走远了,长孙星宁回首,看到他的背影越行越小,最终隐入长廊,再也不见。

一个时辰过后,长孙星宁听到下人回禀:郡王爷大发雷霆,将屋里的花瓶都砸了个遍,就连摆放的书案也被绣春刀砍成了两半。

细细打听才知,原来姜祈安一直赖在府里不去卫所,是因为贺观海早就入主锦衣卫了,只差一道调任的圣旨,而姜祈安为了不给贺观海低头弯腰,一直以病推脱不去上职。

搞了半天,他不去卫所是因为不想对贺观海点头哈腰,而不是梦境的后劲太大,他太过依赖她!

长孙星宁捏了捏额角,无奈地溢出了笑,属实有被自己的想法惊到,太自恋了,不是吗?

想想也是,姜祈安那般贪恋权势的人,怎么会为了一个未经查实的梦境,而放弃争夺权势。再联想到,方才他说的那句“有时,退一步,是为了诱敌深入,再绝地反杀”,长孙星宁已然明白,姜祈安的怒并不是真的怒,只是演给有心之人看的。

不出所料,等到长孙星宁赶去前院,安抚怒火中烧的姜祈安,不出须臾便懂了他眼底的别有深意。

翌日,圣上下了旨意,任命贺观海担任锦衣卫指挥使一职。

满朝哗然,贺氏一族看似蒸蒸日上,却不知烈火烹油终将引火烧身。

而姜祈安在府里,又砸了满屋的花瓶玉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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