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宁贵妃波澜不惊的脸上竟有了几分动容,她一把掀开帘栊,从马车上跳了下去,走到菱歌面前,道:“你可否下来,让我瞧瞧?”
她一贯清冷骄傲,自她入宫,杨惇还从未见过她这副模样,一时间,竟不知该作何反应,只是下意识的挡在马车前,道:“娘娘……”
菱歌坐在马车中,手指紧紧攥着袖口,她抿唇不语,眼眸却盯着宁贵妃的方向,一眨也不眨。
不是不动心。
是啊!她怎会不动心?
这么多年,她终于见到她了!
菱歌咬了咬唇,正要开口,却听得不远处传来马蹄声。
是有人策马而来了。
菱歌赶忙低了眉,敛住了所有情绪。
“怎么回事?”那人跳下马来,走到宁贵妃身边。
宁贵妃只怔怔的望着马车的方向,探寻着菱歌的目光,可菱歌早已垂了眸,她看不真切。
“娘娘?”那人轻声唤她。
宁贵妃默然的抬头看向他,眼底似有千言万语,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那人眉间轻皱,下意识的朝着马车的方向看去。
杨惇担心他对菱歌不利,便上前一步,凛然道:“厂公来的正好,娘娘突然拦在我府上的马车前,我实在担心娘娘安危。”
梁少衡看了他一眼,有些担忧的看向宁贵妃,温言道:“此处人多眼杂,娘娘不宜久留。”
宁贵妃却固执的望着马车的方向,不肯离去。
梁少衡亦抬头看过来,可马车的帘栊已被菱歌放了下来。
梁少衡上前几步,伸手便去掀帘栊。
杨惇的心已提到了嗓子眼,正要上前阻拦,却听得马车里传来菱歌清冷的声音:“娘娘,年前的宫宴,民女会去。”
杨惇心头一窒,猛地回过头来看向菱歌,可帘栊沉沉的垂着,他自是看不清她的神色。
宁贵妃闻言,倒像是松了一口气,整个人都松弛了下来,道:“走罢。”
梁少衡道了声“是”,便让出一条路来,任由宁贵妃去走。
宁贵妃心神不宁,脚下不稳,身子一歪,便倒了下去。
梁少衡赶忙接住她,肃杀的眉间俱是担忧。他想要松开她,她却反手握住了他的手腕。
梁少衡也不迟疑,便扶着她上了车。
杨惇看着他们,眼中的鄙夷更甚,还未及他们离开,他便纵身跳上了马车,道:“阿姐,沈姑娘,我们走罢。”
杨妍探究的看了菱歌一眼,见她眉头紧锁,没有要回答的意思,便径自答道:“好。”
*
马车很快停了下来,杨惇扶着杨妍和菱歌下了马车,三人一道顺着石阶向上走去。
此时,石阶上已多了许多来上香祈愿之人,皇城寺又恢复了一贯的热闹。
菱歌有些心不在焉,只跟在杨妍身边,听着她和杨惇有一句没一句的叙着话。
杨惇不时的看向菱歌,却总是欲言又止。
“前面便是大雄宝殿了。”杨妍微笑着道:“菱歌有什么愿望,都可说与佛祖听,他会成全的。”
菱歌笑笑,面色有些苍白,道:“阿姐去吧,我没什么要求的。”
杨妍有些诧异的看了她一眼,道:“也好,只是难为你陪我跑这一趟。”
菱歌道:“不难为,我也正想出来走走的。我从前也很信佛祖,不过后来就不信了,也就不想再求什么了。”
“若是沈姑娘有愿望呢?”杨惇问道。
菱歌道:“若当真有什么想要的,我也会自己去拿,就不劳烦佛祖了。”
杨妍见状,也不好再劝,便道:“阿惇,我们进去吧。”
杨惇略一迟疑,道:“阿姐去吧,今日,我亦无所求。”
“你不是每次都要……”杨妍说着,又将后半句话咽了回去,叹道:“也好。”
*
菱歌望着杨妍一步步的走进大殿里去,就像是她当年一般,可隔了这么多时光再去看,只觉心底悲凉。
“五日后宫宴,姑娘也会去么?”耳边传来杨惇的声音。
菱歌回过头来看向他,道:“是啊。”
“沈姑娘莫不是也为了……”他不敢再问,他没有立场问她,更没有立场质疑她。
他拢了衣袖,将一手背到身后去,可五指却紧紧攥起,握成了拳头。
菱歌转过头去,目光悠远,道:“公子是想问,我是不是也想做太子妃吧?”
“是我僭越了,姑娘不必答。”他作揖道。
“我不想。”她陡然开口。
他心头骤然一松,道:“那姑娘为何……”
“是你父亲邀请我去的。”她淡淡道:“他是内阁首辅,我是寄人篱下的孤女,自然没有拒绝的机会。”
“若是姑娘不愿……”
“现在愿意了。”她打断了他。
杨惇眉头蹙起,迟疑着道:“是因为宁贵妃吗?”
菱歌摇摇头,转头看向他,莞尔一笑,道:“我有我必须要做的事。”
那笑灿若星辰,又无比熟悉,一时间,他竟不知该作何反应,只是怔怔望着她。
她却浑然未觉,只道:“公子不必问了。”
“是。”他应着,心里如一团乱麻,翻江倒海,面上却依旧温和。
菱歌有些心疼的望着他,他这个人啊就是这样,从不强人所难,甚至不愿做半点违拗旁人心思的事。
当年,她便是爱他这一点,而现在,她却恨他这一点。
若非如此,他们也不会错过这样多,走到现在,竟是无可挽回了。
菱歌想着,拢紧了身上的披风,朝着大殿的方向,缓缓闭上了眼睛。
这时,杨惇才敢悄悄望向她,他是那样小心翼翼,好像她是什么易碎的东西,他只要多用几分力,她便会消散不见似的。
他抬起手来,轻轻朝着她的发丝伸去,可在即将触碰到她的时候,他又像是痉挛了一般,赶忙把手缩了回来。
她究竟……是不是她……
*
回到陆府的时候,已是傍晚时分了。
杨惇将马车停在陆府之外,直到亲眼看着菱歌走进去,才安下心来驾着马车离开。
杨妍坐在马车上,眉头紧紧拧着,终于,她再也按耐不住,猛地掀开帘栊。
刺骨的寒风迎面扑来,直冻得她打了一个寒颤。
杨惇见状,赶忙“吁”的一声勒住了马,道:“长姐快些进去,仔细伤了身子!”
杨妍掩面咳嗽了几声,道:“我不要紧,倒是你……”
她顾不得冷风扑鼻,颤声道:“我从前不知道这沈菱歌的来历,只当她是个寻常女子,你喜欢便喜欢了,哪怕她身份低些,我也愿意成全你。可今日你也看见了,她根本不是寻常人……能让宁贵妃如此失态的人,怎么会是个来历简单的孤女?”
杨惇没说话,只是沉着眸。
杨妍叹了口气,语气和缓了几分,道:“我知道,这么多年你不肯议亲,也不肯多看旁的女子一眼,是因为谢……如今你好不容易走出来,阿姐心里是很欢喜的,哪怕是因为这沈姑娘实在貌美,哪怕是因为她长得有几分像……”
说到这里,她突然哑然,瞳孔剧烈的收缩着,道:“阿惇,你莫不是怀疑……”
“阿姐也看出来了?”杨惇没有否认。
“看出来什么?”杨妍眼中有些慌乱,道:“可谢瑶早就死了!是你亲手替她收敛的尸身,你忘记了吗?”
杨惇没说话,只是默然望着前方的道路。
杨妍叹了口气,道:“遇到谢瑶的事,我劝不动你。可我不得不提醒你一句,若这沈姑娘当真和宁贵妃有关,你便……阿爹在官场上步步艰难,我们不能毁了他的累世清明,明白么?”
杨惇缓缓转头看向她,眼底满是苦涩,道:“阿姐,五年前你就是这样劝我的……那时候我听了你的,为了阿爹、为了杨家,任由阿瑶受尽苦楚。她才十三岁啊!她那么珍惜容貌的人,脸都划花了……”
他哽咽着,再说不下去,半晌,才终于开口,道:“阿姐,这一次,我想听自己的。”
言罢,他便将帘栊放了下来,策马疾驰起来。
“阿惇!”杨妍在身后的马车里唤他,可他却不肯停下来。再也不肯停下来了。
远处的道路,路边明亮的灯火都化作了五年前的那场大火。
火舌卷起,吞下了他的,也吞下了那个纯粹干净的他。
这一次,他绝不会放手!
“阿瑶,是你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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