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算是他们第一次旁若无鹜地交谈。

明无妄细细琢磨她话里意思，手指依旧在桌上有节奏地敲打，这是他的习惯。

“下棋吗？”

“我不会。”乔逸宁捡起地上棋盘，“况且这已经被我劈坏了。”

“再取个就是，我教你。”明无妄心中鬼使神差的有些自豪，原来也有她不懂的玩意儿。

还以为这位女反贼无所不能，结果竟连下棋都要人教。

“世事如棋，你是要教我如何取天下？”乔逸宁淡淡笑着，本是在捡棋子的明无妄手顿住片刻。抬眼望着她反问，“只是好奇而已。你总是想的太多，应该很少开心？”

“指挥使大人人称笑面虎，那你真的开心吗？”乔逸宁回应上他目光，没有闪躲。

明无妄起身，一声叹息，“你效力反贼，我效力朝廷。我们俩谈国，谈不到一起去，不如谈谈眼下。”说罢走到隔间，取来个崭新棋盘摆到乔逸宁面前，将拾好的黑子筐递给她。“你先下，我边捡边下。”

乔逸宁接过，一手下在天元位。

明无妄哭笑不得，“第一手不能下在这里。”看来她当真没骗人，的确不会下棋。

“我就想下这里，不会是你被我抢占先机不高兴，故意这么说？”乔逸宁觉得，这位置位于棋盘中心，下在此处才能纵观全局。

“我像是那么小气的人？”一向谦逊有礼，善于伪装的明无妄彻底被她逗笑，耐心讲解：“这下棋呀，要做气，一般要先抢占星位才行。”

眼瞧着乔逸宁眉头越蹙越深，又要掏刀将棋盘劈了，立刻伸手按住她的手腕，“我抓住你了。”下一秒，他手里多了颗黑子，而乔逸宁已经灵活地闪身至三尺外。

“不逗你，我今日真教你下棋。”明无妄只是想拦着她再次弄坏棋盘，没想到她反应这么快。

可乔逸宁坚决不肯再坐回去，两人就这么僵持着，最终是明无妄妥协。“罢了，你就站在那，我讲给你听。”

“这棋盘啊，有纵横十九条线，三百六十一个交叉点。”

乔逸宁站得有些累，干脆蹲坐在原地，“我家周围，有三百六十一间房子。”

明无妄接着说：“双方交替下子，落子不能反悔，谁围得多就算胜。”

乔逸宁打个哈欠：“可我经常能杀出重围。”

她好像对下棋着实没什么兴趣，两人各说各的，这话茬像是接上了，又像是没接上。

若是此时放个人站在他们中间，大概也只会疑惑，他们这样是怎么聊下去的。

明无妄终于觉得有些无聊，眸光流转，想到个她一定会感兴趣的话题：“你杀过多少人？”

“数不清，谁会记住死人名字。”乔逸宁盘坐在地上，用手里棋子摆出图案。

“我都记得啊。”明无妄说话间才反应过来，自己只知她是无影，而不知她姓名。“那你叫什么名字？”怕她多想，补充道：“不愿告知也无妨，随便问问。”

“乔逸宁，这有什么不能说，你怎么这么多问题。”她摆好图案，拍拍手上灰尘。

“还真没杀过姓乔的。”明无妄远远望去，那是只用黑色棋子摆成的鸟儿，样子有点像大雁。两旁又各摆三颗白棋，对称地整整齐齐，将大雁衬托得活灵活现。

“那希望你以后也不会杀。”乔逸宁起身走出寺庙，背朝着他挥挥手。

明无妄望着她背影恍了神，高吊的发尾随风飘扬，最终消失在风里，甚至忘记说一句再会。

他本不是多事之人，也极少关心除朝廷以外的事。可与乔逸宁相处中，他好像永远都在提问，总是想得到答案。

老道士从隔间走出，瞥到地上大雁笑笑。“时候不早，您也请回吧。”

-

夜半，乔逸宁躺在南边破庙里。她将斗笠盖在脑袋上，轻轻枕着手臂。外面传来三下敲门声，她换只腿翘着，“空幽道长请进。”

在清乐观，她特地给空幽道长留下信号。那黑子摆出的意思是：此时已深秋，大雁朝南飞。

六颗白子是和尚头顶的戒疤，故为庙。随后便一直在这里等。

老道士开门而入，捋起胡子，语重心长：“明日那位回长安，你去接。”

“空幽道长，不是我不想去。我只会杀人，可不会接人。莫不是你要让我把人接到阎王殿去？”乔逸宁晃着腿，有些不满，怎么什么活都丢给她。

“怀璧司听到了风声，明无妄会去拦。”老道士愁眉不展，思考着怎么才能让乔逸宁接下这桩事情。

反贼里数她武功最高，尚能与明无妄论个高低。可她脾气古怪，凡事都要商量，哄着来，还只认钱。

正当他要再往上加钱时，乔逸宁摘下盖在脸上的斗笠：“那我就勉强去吧，只是价钱要高以往五倍。”

老道士也顾不得那么多，连连应下。这烫手的山芋，除了给她，也没别人能胜任。

乔逸宁从怀中拿出颗白色棋子掐在眼前看来看去，“还有，下次去清乐观时，教我下棋。”

“好。”老道士有些诧异，毕竟在他眼里，这姑娘除了练武和拿钱，对其他什么都提不起兴趣。但并未多问，“天一亮会有马车来接你。”

白色棋子在微弱烛光下晶莹剔透，她与明无妄又何尝不是棋盘上的两颗棋子，相互吸引，相互较量。

乔逸宁不喜欢输，总在暗自与明无妄较劲。也许这场较量从年幼里她隔窗望的那一眼就开始了。

明无妄说他没杀过姓乔的，那爹娘尚在人世？她这些年做的这一切又究竟是对是错？

不过，盼个太平盛世总归是好的。她不希望还有其他人同她一样，回到家中连口热粥都没有。

-

天刚朦朦亮起，外面就传来马蹄声。乔逸宁整理好衣领走出门外。

马车颠簸了半个时辰，突然在片竹林停下，从车窗外伸进来柄绣春刀。好在她反应快，刀不偏不斜，正好停在喉咙前一寸的地方。

她拔出短刀用力把绣春刀劈成两半。车窗外握着刀的人将刀柄收回，看着切面愣住，“乔逸宁？”

乔逸宁笑着应声：“我们可没熟悉到称呼名字的地步，指挥使大人。”

有些人到第四章才知道媳妇真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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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 4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