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璟淮怔住,神情一愣,看着面前说得坚定的姑娘,他抿起唇。
江媣是第一个,从始至终也只有她。
从小至大,他从不被看好,上有赫赫立功的大哥和文曲星下凡的二哥。
唯有他被送到袁老身边,从此远离京城数年。
多年后,再次回来也是为了奉父母之命。
他想起五年前的江南,路父与路母找到他,语重心长地告诉他。
路家需要得到皇上的信任,他是唯一的人选。
那时他已经跟着袁老寻遍人间,早已看透世间百态。
他早就不怨了。
十四岁的路璟淮淡淡点头,嘴角挂着和煦的笑:“是,父亲母亲。”
路璟淮垂下鸦睫,浅浅笑起来,眼神里满是江媣看不懂的情绪。
“好,定不辜负公主期望。”
“什么期望?”皇上从不远处的拐角走出来,身侧跟着莯鎏长公主,他的视线流转在江媣和路璟淮之间,最后定格在路璟淮手中的卷轴,目光沉沉。
“拿来朕瞧瞧。”皇上一身缟色素袍,伸手拿过卷轴,面色越来越凝重,他继续道,“从哪来的?”
江媣一五一十交代清楚后,皇上目光暗沉下来,冷声:“回乾清宫再议。”
乾清宫。
“你们是说,这个孟先生不是幕后主使?”皇上眉头紧皱,手指无意识敲了敲龙案上的卷轴,“他身后还有其他人?”
江媣和路璟淮对视一眼,纷纷点头。
“李承盛。”
“奴才在。”
“去好好查查翠萍微。”皇上眼眸里埋着阴霾,冷冽的声音逐字落入众人耳畔,“既然翠萍浓已经死了,就把尸首给朕挖出来,骨灰一点也不能少。”
“嗻。”
“路卫帅,你去查孟宥初背后之人。”皇上拂开了桌上堆积的奏折,提起狼毫挥写着几个字,随后将它交给了路璟淮。
“凭此物,除边疆外,其余一律畅通无阻,不会有人拦你。”皇上抬起深邃的黑眸看向路璟淮,半晌又开口。
“路卫帅,莫要辜负朕的信任。”
“是。”路璟淮听命。
皇上摆了摆手,眉间闪过疲惫,他用力揉了揉眉心,语气倦怠:“没事都退下吧。”
三人行礼正要离开乾清宫,皇上定定望着江媣和路璟淮的背影,终于在他们刚踏上门槛时,一道低缓的声音从内殿里传来。
“路卫帅留下。”
路璟淮一愣,脚步停住,转头不经意对上了江媣望来的视线,他安抚性的回应,哑声。
无事。
“是,陛下。”路璟淮迈开步子往前走,仅一门之隔,二人的距离愈来愈远,直至看不清。
……
当天夜里,翠翠一个人走在宫道上。
“呼啦——”大风呼啸,引得周身的树林发出窸窣的声响,她猛地打一个喷嚏。
“嘶。”
翠翠搓了搓胳膊,朝手心哈气。她现在是翠萍微,是翠萍浓的妹妹。比不上当翠萍浓时的威风,内务那些个宫人全都是狗眼看人低的家伙。
连给宫人备用的袄子都渗了不少粗棉和残叶。要知道,之前那些宫人可都是求着巴巴让她收下,好让她在莲霁面前替他们说说好话。
翠翠狠狠呸一声,忽然一道低沉的男声从头上袭来,她看见一道挺拔的身影,将她笼罩住。
不,应该说是将她吞噬。
她忽得一怔,身子下意识颤抖起来,她面色苍白,不敢抬头看向那人,无力嗫嚅着。
“孟大人。”
孟宥初冷笑一声,在寒夜里显得格外可怖。
“咔嚓、咔嚓”。
孟宥初一直向她的方向靠近,踩过路上的枯枝,翠翠仿佛听到了来自冥府的召唤,即将宣判她的罪行。
翠翠强忍后退的想法,她将身子埋得更深,已显她的敬意。
“我倒不知,你何时有这样的能耐。”
“翠翠。”
翠翠直摇头,使劲握住颤抖的双手:“孟大人,翠翠无能。”
“无能?”孟宥初干笑两声,佯装点头,“也是,是挺无能。”
翠翠见孟宥初语气缓和下来,顿时心里引起一股怪样,她意味不明的抬头,恰好见到了此生最惊悚的一幕。
“不……”一把锋利的匕首朝她眼睛扎去,眼眶流满了鲜热的血液,顺着脸庞一滴一滴往地上打,疼痛蔓延全身。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声音渐渐微弱下来,她不可置信摸着喉咙,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她哑了。
鲜血还在流淌,她倏地倒在地上,一只眼被朱红浸透,另一只无望看着地上勾起笑的孟宥初。
青年突然蹲下身,用手拍了拍她另一侧没有鲜红的脸颊,嘲讽道:“我说过,无能的人就不该活在世上。”
“可惜你一直记不住。”他刺穿了翠翠的另一只眼,喉咙和胸口,沾了满手的血。
上天下起瓢泼大雨,冲刷了地上的血液,消弥了刺鼻的血腥味,他拍拍手,站起身,露出自我满意的笑容。
刚转身就看到路璟淮站在雨中,左手持剑,身后是数名缇骑。
孟宥初脸上的笑一时间凝滞,眼底掠过一丝疯狂。
“路璟淮?”他仔细打量一番路璟淮,但绵绵雨丝不停挡住他的视线,他眯起眼睛也只能看个大概。
“为何你进了江顺年的岚仙庄还能安然无恙地出来?”
末了末,他参悟,目光阴冷:“这半年你装得倒好。”
“过誉。”路璟淮眉目同样冷冽,他微微抬手,数名缇骑往孟宥初的方向围住。
孟宥初面色一惊,连连后退数步,一个不慎踩到了翠翠的尸首,猛地摔倒,他踉跄起身却正好看到了被雨水冲刷干净的眼眶窟窿,正炯炯有神般对着他,神情哀怨。
他咽下口水,甩手抹去了额上的水珠,孟宥初回头很快看了一眼,缇骑与他仅隔十余米远,他要紧牙关,往反方向跑。
这和他听到的消息不一样!
路璟淮今夜不该在这!
他没功夫多想,只越来越快往宫门的方向奔去,可到底老天看不下去,暴雨越下越大,几乎迷住了双眼。
在他再一次摔倒后,衣抉浸透了水渍,重得举不起来,他的周身站满了缇骑。
“嗒、嗒”。
脚步声愈来愈近,隐埋在暴雨里。他的身前突然多了道修长的身影,犹如他对翠翠那样。
但是现在,他是翠翠,而路璟淮成了至高的上位者。
“何苦逃这么卖力?”路璟淮轻嗤一声,眉眼全是不屑。
“抓回去,派人严加看守。”
翌日清晨,下了一整晚的暴雨终于迎来晴日,枝丫染上金光,露水掉进富丽的院子。
江媣刚结束今早的朝奠回到公主府,秋傅替她揉了揉肩。
门外的小厮大喊一声。
“公主,有人求见。”
江媣偏头看了门外一眼,随即点了点头,得到了江媣的肯定,小厮收起手,放了那人进来。
少年摆着手,脑后的马尾一蹦一跳,腰间的锦瑟吉祥花绣包缠着金丝,虽是一身素色,却也格外醒目。
“公主!”叶沅深扬眉。
江媣目光掠过惊讶,隔了半晌才想起他的来意。
“事情办好了?”
“当然啦,我们做事肯定靠谱。”叶沅深挺起腰板,身上的钱袋子也跟着晃动,春谱听到里边沉甸甸的钱声,不由自主多瞧了两眼。
心里默默给他贴了个标签。
多金。
江媣若有所思点头:“云书呢,怎么没和你一起来?”
“她呀有事,这几个月我每次去她府里找她,她都不在。”叶沅深无奈摊手,突然从衣袖里掉出个铜板。
“乒啷”一声响,铜板圆溜地滚到了春谱的脚边,春谱和他四目相对。
叶沅深:……
“啊哈哈哈哈……”叶沅深尴尬地挠挠头,从袖口里又掏出十几个铜板一块交过去,“来来来,都给你了。”
春谱心里又默默记了一笔。
全身掉金。
“谢叶公子。”
春谱收拾完内务,得到了江媣的同意,就拿着十余枚铜板走出了内殿,出门交给了叶沅深带来的小厮。
“都不在?”江媣惊讶道,垂下头仔细思索这几个月她见冯云书的次数也着实少了许多。
叶沅深嗯哼了一声,他没多想,继续道。
“现在外边传的那是一个沸沸扬扬。”叶沅深眼底闪过一丝不可察觉的冷意,“都说这豫王是被人蒙了心智,才做出这等糊涂事。”
“不过公主,豫王到底为何要抓走这么多孩子?”叶沅深话锋一转,眉眼间浸满不解,连语气也不由得认真了几分。
全然没有平日里吊儿郎当的模样。
江媣眸色一沉,回想到那个夜晚,细细开口。
“豫王身边有名谋士,数年前潜伏身侧……”
叶沅深听完大惊失色,几乎要叫出来。
“所以为了保自己长生,就以幼童为丹制药服下?!”
“竟然真的会有人信?!”
“这种半路子道士的话也能信??”
叶沅深一连问出无数个问题,气得直找个椅子坐下,狠狠灌了一壶茶才消下气。
“哼,我早看这豫王不像是什么好人!成天眯着眼笑,也不知道一天到晚在笑些什么。”
叶沅深突然瞄到自己腰间的绣包,莫名来了一句:“孟先生叫什么名字?”
“孟宥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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