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益州(2)

“有志气。”袁老弯眉,乍一眼,竟和路璟淮有几分相似。

江媣怔愣,随即反应过来方才袁老是在试探她。但她也不气恼,从心底里讲,她到底是敬重这位医术高超的老者,曾在林未霜性命垂危之际出手相救。

否则,这九年她该如何度过。

光是想着,便觉得窒息。

江媣弯唇:“袁老谬赞。”

江媣心里索味着九年,忽得心头想起来一位爱穿蓝衣的少年故人,她抬眸看了眼路璟淮,心里暗自掐算着。

若那位少年尚在,今年也该十九了。

她侧首,将视线投向袁老,刚要试探性地开口,就被马车外一道短促的惊马声打断。

“怎么了?”路璟淮问。

“禀卫帅……这里死了好多人。”车夫的声音颤颤巍巍,隔着车帘也能感觉到他的害怕。

车厢内的三人一听到“死了好多人”,不由得都蹙起了眉,路璟淮的心沉下来,率先站起来,侧头对剩余的两人道。

“我去看看情况,你们别下车。”

江媣和袁老颔首。

江媣坐到路璟淮先前的位置,她撩开月帘一角,外面的场景令她手猛然一松,月帘又顺着她白皙的手腕掉下去。

袁老瞧见她的模样,心生怪异,便问道。

“外面是什么?”

江媣略微僵硬地转头,努力使自己保持冷静:“血……外面是一座尸山。”

“尸山?”袁老重复了一遍,突然站起身,撩开车帘跨下去。

江媣见袁老出去,也跟着下了马车。

眼前之景较马车内看到得更为直观、血腥。

江媣方一下马车,一股难闻的铁锈味混着腐烂的味道扑面而来,她下意识扶住了门框,忙捂住鼻,才忍住想吐的感觉。

她微微抬眸,路璟淮掩着口鼻,正蹲在成堆的尸体前,仔细观察着几具尚是完整身的尸体。

她缓下心神,慢慢往他靠近。

“这里怎么会有这么多的尸体?”袁老从腰间的布包取出三个面巾,分别递给了江媣和路璟淮。

说着他脚边滚来一颗狰狞的眼球,袁老一个没注意,眼球瞬间被踩爆,一些透明的、粘稠的软质爆出来。

袁老后知后觉走了两步才发现,江媣在他身后,看着被朱红浸透的土壤表面若隐若现多了几个图纹。

哪怕戴上了袁老特制的面巾,胃里还是翻江倒海。

路璟淮终于站起身,扯下手套,放进一个袋子里,细细用湿帕擦拭指尖。

“我简单看了眼他们身上的伤口,大多是刀伤。”路璟淮淡淡解释,直到擦拭完最后一根指头,他才抬头看向二人。

察觉到江媣神色的不对劲,路璟淮慢慢朝她走来。

“刀?”袁老蹙眉,“大韵人多数用的是剑,只有山匪和……”

他突然顿住,路璟淮点点头。

“尉迟族。”

路璟淮此时已经走到江媣身边,低头轻声问道:“要不要回马车?我快检查完了。”

江媣摇头。她看了看四周,突然看到一片沾血的羽毛抬步迈过去,路璟淮挑了挑眉,颇有兴趣跟上她的脚步。

江媣面前的尸体身上被穿了数十个孔,密密麻麻,一看便不是刀可以做到。

她蓦地想起去年御花园行刺的羽箭,擦过肩膀的瞬间,血色漫溅。肩膀处似乎在隐隐作痛,她伸手摸了摸左肩。

那场行刺,虽场面很慌乱,羽箭乱飞,可都有一个共同点。

他们受到的训练是将箭往人的左边射。

而这具尸体也是左胸处的箭孔最多。

可光是这些,还不足以证明,是前朝的人干的。

江媣四处张望,最终也没能找到一支羽箭,这里的战场已经被人收拾好了。

江媣这才注意到身旁的路璟淮,一脸肃色,和平日里的路璟淮判若两人。

路璟淮收起神色,和江媣对视:“公主在找什么?”

“死的这两批人,一方是尉迟族。”江媣顿了顿,语气沉下来,“另一方是前朝余党。”

路璟淮没有流露出惊讶的神情,定定看着江媣那双漂亮的眼睛:“怎么说?”

“不知卫帅可记得,年前宫里的遇刺。”

“嗯。”

“我就在御花园。”

路璟淮掀起眼皮,细长若桃花的眼眸翻涌着各种情绪。

“数支箭擦着肩膀过去,我原以为是他们箭术不精,或者只是挑衅。”江媣站起身,拍了拍不存在的灰尘,眺望远方,还是漫山的尸首,“直到我中了箭才发现。”

“他们从一开始就是冲了命来。”江媣终于看懂路璟淮眼里的情绪,是不忍。

“卫帅可知道为何?”江媣疑惑地看向他,继续开口,“因为左边,是最靠近心脏的地方。作为前朝残党,手中的利器总是不多,才会训练弓箭手全部往人的左胸□□去。"

“这样才能最大程度保留他们仅剩的武器。”

“但这一切都只是我的猜测,这里已经是被收拾过的地方,找不到证据。他们应该也是想到了这点。”

“你的猜测没有错。”路璟淮眼眸沉色,他刚刚检查尸首时,看见了独属于前朝的标志。

只是前朝的事,陛下勒令不得传播。

路璟淮想不到,那日御花园的行刺最后是他带了剩余侍卫解决的。

等他再次回到御花园,已经是一片狼藉,素白的天地一朝变成了人间炼狱。

而江媣就身陷其中,甚至受了伤。

若他当时早到一刻,他的公主就不会受到伤害。

不远处的袁老冲他们招手,喊道:“走吧,天快黑了。”

江媣抬头,顶上的乌云笼聚,好似在为一场大雨做最后的准备。

她往前一步,回首看向身后的路璟淮。

“卫帅,回去吧。”

六日后的晌午方到益州,春和日丽。

马车行过淮晟楼时,袁老叫住了马车。他略微抬眼,语气古怪:“你何时在这也开了?”

路璟淮笑笑没说话,恰好袁老肚子里传来一阵咕噜声:“要不要去里面坐坐?”

袁老脸色难堪,胡乱点头。

“公主意下如何?”

“也行。”

袁老冷哼了一声,斜着眼睨完就下车了:“早知就不该让你来。”

路璟淮则以笑容相对,没理他。

路璟淮第二个下,江媣最后。等江媣掀开帘子,最先映入眼帘的就是路璟淮朝上的手心。

她偏头望去,对上路璟淮笑意勾人的眸子,如阳春三月,光是看一眼,就让人沉沦。

她覆上手,碰上他温热的指尖。路璟淮稍一用力,就托住了她。

袁老站在店门口,等了良久都没见到人影,方转身就看到自己教出来的好徒弟正小心扶着江媣下来。

袁老:……

“真烦心。”他嘀咕了一句,蓦地脑海里浮现林渡舟也是这么扶着他自己的夫人下马车。

他那时“啧啧啧”,刚满弱冠的林渡舟用一种别羡慕的神情告诉他,他不懂。

他是不懂,所以……

隔代传到了自己的徒儿身上。

袁老眯了眯眼,压制住内心翻涌的情绪。

……

夜晚,林未霜的灵柩已经放了进去。墓碑上刻着三个人的名字,最上面写的是林氏,林未霜三个字旁多刻了一行字。

不是温良恭俭让的丽妃,而是唯一且珍视的女儿。

他们团聚了。

这场团聚,迟到了整整三十六年。

江媣垂下蛾睫,漫野的草坪流离着萤火虫,宛若玄夜里的星星。

她缓缓蹲下身子,伸手拂去了石碑上的杂草。

她终于见到了。

耳畔恍若出现一道若即的声音,瞬间将三个月前的她点醒。

“世间纷扰,来来回回,不允终铸允。”

不允终铸允。

是了,三月前她无法亲自送别至墓陵,但三月后的她可以。

其中的变数不过是皇权,是权力,是她终其一生遥不可及的……

可若有天,换她抑或是另一位女子做天下的执棋者,又该是一副怎样的画面?

江媣握紧了掌心。

“公主。”袁老叫住了江媣,突然絮絮叨叨了许多。其实算不上突然,这几日越是靠近益州,袁老便越是感怀。

或许是触景生情,或许是他余生的思念无处寄托,只能将这些陈年往事全部说于江媣,说于故友仅剩的后辈。

袁老仰头猛灌了一口酒,被辣得眼角泛泪,睁不开眼,整个人迷迷糊糊的,好似全然感受不到,他只继续说下去。

“老夫与阿舟从小就认识,这个阿舟啊,一直是个顽猴。”袁老说到这嘲笑了一番,“后来听说他初进学堂,也总是捉弄同窗,最后被好几个男孩联合起来把他堵在门口。”

“你猜怎么着?我那天甚至都带了药过去,方一到就看见他和那几个堵他的人称兄道弟,这小子……”

江媣笑了笑,忽然察觉不对劲。自从袁老试探那日起,袁老和她的关系熟络了不少,江媣便大着胆子问。

“听说?”袁老脑子僵了半刻,又猛饮了一大口酒,酒水顺着他的脸庞掉进衣领。

“阿舟没说过?也是,他这般心细的人大抵是不会说的。”

“江南袁家,曾是杏林世家。数十年前,遭人诬陷,家道中落。全族除了老夫,无一人幸免,皆死在巨毒之下。”

要坚持不下去了,有没有人啊[爆哭][爆哭][爆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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