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媣的眉眼微动，心中团团迷雾似乎撕开了一角，层层羲光侵涌而出。
“柳将军于在下有救命之恩，如今将军有难，李某自当竭力相助。定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霎那间，砖瓦房外淅淅沥沥的雨声顿住，周遭的雾气渐渐褪去，羲日重现，瓦窗旁有盆绿萝，焕发勃勃生机，日光倾泻，李安的脸庞清晰起来。
云雾散去，江媣突然顿悟，为何和颜客栈会有大批瓷器涌入，为何有双藏匿暗中的眼眸。
路璟淮注意到她的神情，勾起一抹笑：“有李掌柜的帮忙，此事定会事半功倍。”
“劳烦掌柜为我们解疑答惑。”
李安忙道“不敢当”，眼神望着瓦窗外的枯树，直到树梢上最后一片泛黄的叶子飘下，停泊在泥坑的水渍里，他才娓娓开口。
“四天前，我们镇子还在遭受山匪作乱，大街小巷没有一个人敢出来。我那日在外面收集材料，柳将军就询问我原因。”
“我说完以后，看他眉头紧蹙没说几句就走了，原以为和官兵一样，喜欢装样子。想不到他那日下午就把山匪窝子端了，把山匪头子往街上一溜，引得大家围观。”
“后来知府大人听说了这件事，邀请他去府里做客，我正好有批瓷器要送过去，就在那又遇到了柳将军。”李安说着，手攥紧呈拳状，语气带着愤慨，“柳将军不知干了什么，被府兵追到我所在的杂间。”
李安下意识咽了咽口水，他始终记得四天前的夜晚，月亮亮得吓人。
在那间昏暗宽敞的杂间，柳长青沉着脸，额上的疤痕明显，低声对他说：“霁月山有个关了无数孩子的山洞，务必将这个消息传给朝廷派来的人。”
他手颤栗撑着桌子，哑声：“如何判断是否是朝廷的人？”
这时，不远处的屋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摔门声，逐渐靠近。柳长青额上滴落大颗汗粒，他破开窗口，只留下一句：“虎纹玉佩。”
李安直直看着他跳下窗台，这可不是一楼！待他反应过来，身后的门已经被为首的绿袍男人踹开，毫不留情。
那男人拎起他衣领，满是盛气凌人的架势，眼里充满不屑：“你有没有看到一个穿着玄袍的男人？”
“没有……”李安嗫嚅着，身子微微发颤。
“当真？”绿袍男人看着他的目光带着审视和厌恶，语气威胁，“我怎么看到他往这间屋子跑了？知道欺骗官员是什么下场吗！”
李安顿时腿都软了，小吏瞧见他这模样笑出声：“二爷，你瞧瞧他，不可能敢欺骗咱们的。”
绿袍男人闻言，嘴角微扬，上下打量他一番，轻蔑道：“量他也不敢，走，跟我去下一间。”
一群提刀的官吏来的快，去的也快。李安合上门后缓缓坐下，若有若无看向雕窗，心里不停跳动，仿佛下一秒就要夺门而出。
“他对你说了什么？”路璟淮见李安沉默半晌，不断把玩手中瓷盏，瓷盏上绘着莲花池景。
李安回神，他此刻眼眸清明许多，没有半分隐瞒：“霁月山上有个关了许多孩童的山洞，他让我务必将这个消息传出来。”
“什么。”路璟淮和江媣异口同声。
“想不到客栈里的‘霁月山孩童’是这个意思。”江媣蹙眉，手紧握茶盏，沉声道，“柳将军现在还在知府，你可知……”
李安摇头，路璟淮语气放轻松，劝慰道：“公主莫急，我会去救将军出来的。”
“山上的孩子……”
“我也会去救。”路璟淮抬眉看着江媣，脸上有些无奈，垂下眼眸，眼神带着淡然和好笑的意味，轻声道，“公主怎么总是不信我？”
江媣哑口，解释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山里的孩子们一旦被你救下，消息第一时间就会传到知府耳中，柳大哥又是唯一可能传出消息的人，我是怕他届时遭受不测。”
路璟淮刚要开口，就被江媣堵回去：“我与你一同去。”
路璟淮握着茶柄的手一顿，他目光带着不可置信，就又听见一句。
“路卫帅，我们合作吧。”
“你带队去山里解救被困的孩子，我去知府找柳大哥的位置。到时以烟火为信号，我会留下痕迹，这样等你的人来了，很快就能救出他。”
江媣自觉着可行，不由得点头。哪知被路璟淮一口否决。
“我不同意。”
江媣歪头看他，眼眸里满是不解：“为何？”
路璟淮定定看着她，眼里闪过不悦，想了想，又温声开口：“这对你太危险了，公主，这是陛下交给我的事。”
“公主怎么还夺人任务呢？”路璟淮眉间笑意浅浅，眸子如同深邃的湖泊，令人捉摸不透，语气却带着雀跃，“传出去旁人怕是以为公主要与我争夺掌卫事的位置呢。”
江媣无语看了眼路璟淮，她袖口缠银纹了个白兔戏耍的图纹，她举起杯盏对着路璟淮，语气柔和却也坚定，“路卫帅，我是认真的。宁州知府早已腐烂不堪，柳大哥是良将也是功臣，于情于理不该遭受意外。”
“我并非不信你，只是据我了解，王知府为人不善，颇有小人之举。届时若以柳大哥为条件，你也难做选择。况且，知府的府邸不小，要想快速找一个人，也并非易事。”
“柳大哥向来谨慎，你的人他未必认识。我与他有从小的情分，虽有两年未见，但我想他兴许记得我。”江媣一口气说完，她抬眸看着路璟淮，眸子里全是明亮，“我与卫帅里应外合，计划便可万无一失。”
路璟淮微动唇瓣，听到最后只喃喃一句：“那好吧。”
“我会派人暗中保护你，切记，若是发生意外，先保证自己安全。”
路璟淮也端起杯盏，轻轻碰上江媣，觥筹间，发出“叮”的响声。
江媣勾唇，莞尔一笑：“预祝我们此行顺遂。”
路璟淮仰头喝完茶水，歪头看向江媣，墨发高束随着他的动作，几分发丝散落下来，紧贴他的后肩，眉眼温柔带着层层笑意，语气漫漫：“公主想得这般周全，不若同我分享一番？好让我早做准备。”
路璟淮的星眸乌亮，眼底掠过几道熠熠生辉的亮光，看向江媣的目光里生出几分期待的意味。
江媣抵不住他这般攻势，索性避开了眸光，她低头紧盯着盏里的浅水，里面晕起圈圈圆斑，她道：“自小与大哥相伴，兄妹情深。如今听闻大哥失踪，身为小妹自当来寻。”
“况且……”江媣停顿，转而对上路璟淮的目光，浅笑道：“一个千娇百媚的闺阁小姐说的话可比自个儿随便扯理由信服度高多了。”
路璟淮笑笑，见江媣心意已决不再多说，离开前语气一扬：“今日酉时我会让人在客栈里接应你。剩下的我相信公主能应付过来。”
话落，浅天蓝的袍袂被微风轻轻掀起，露出腰间悬挂着牙牌，男人大步一踏，推开焰火燃花漆金雕门，一股湿润的气息扑面而来，缓和了屋内方才的对峙，淡蓝的身影渐渐消失在人群之中。
江媣也不欲多留，刚起身，正对面的华服青年立即开口，眉眼透露出犹豫和担心：“公主，有没有需要我的地方？我……都能做。”
江媣身子一顿，定定看了他许久，垂眸思忖了一会儿，她又重新扶着裙子坐下，缓缓开口：“刚好，我也有几个问题想问你。”
李安闻言愣住了，他顿感喉咙干涩，急忙提起古铜茶壶倒水，壶里面空荡荡的，他又唤远处的伙计重新拿个茶壶过来。
直到听到细长的水声，李安才长舒一口气，他咽完一杯水，却直觉感觉自己莫名更紧张了。
江媣放宽声音，安抚道：“没事，几个小问题罢了。”
李安刚笑着想缓和氛围，就听对面的女子朱唇微起，零星几个字飘落在他心尖。
“你与和颜客栈的掌柜是什么关系？”
一瞬间，李安如坠冰窟。
等江媣回到客栈，已经接近酉时，天边泛起艳丽的橘红，同楼梯上的小灯笼不分伯仲。
而在三楼的尽头，烛光环绕间，火焰肆意生长，江媣瞧见了一行人，约莫三四个人。
为首的陈绍见到来人站在他们跟前，面前的女子披着雪色缠金大氅，兔毛氅将她整个围住，显得人越发娇小，引人怜爱。
“公主。”陈绍颔首，“我叫陈绍，是头儿的副将。头儿已经带人去了，身份也已经做好了。”
江媣点头，悄声嘱咐了秋傅二人几句，就让她们走进屋子。
陈绍跟在她身侧一一解释，末了，道一句：“公主切记护住自身。大人处理完山里的事会很快过来。”
说完，江媣感到身后的脚步声渐渐褪去，月色下，几道黑影已不见了踪迹。
空荡的羲和街上，唯有她在走动，冷风呼啸，似在做最后的决断，她站在知府邸前，眼里没有一丝怯懦，反而隐有兴奋。
红黄相间的灯笼挂在匾额的左右，衬得“王府”二字阴森可怖。
她缓缓走上前，轻叩金圈，门内很快传来回应，是道布满沧桑的男声。
白发老人推门一看，错愕住：“这位姑娘，你找谁？”
江媣抬眸，露出一双红肿的眼眸，眸子湿漉漉的，像是刚哭过，她声音轻颤着，如潺潺溪流，银白的明月衬着人脸色发白，仿佛下一秒就要晕倒，不省人事。
“请问这里是知府王大人的府邸吗？我想来寻我的兄长，他姓柳，名长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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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合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