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第 30 章

穆清风一路快马加鞭地回了家,直直策马到院子门口才停下,没下马就瞧见柳智探头探脑地往外看,一见他就吓得缩了缩脖颈,活生生是一只吓破胆子的鹌鹑。

穆清风冷哼一声,下了马大步迈向自己院子:“还不过来?”

这回他身份曝光,何仪铁定生气;虽说他用何芳暂时压下了这件事,却也没想着何仪能放下这件事;只是看何仪的意思,这回柳智欺负了她。

柳智这孩子本性不坏,可到底是侯府公子,脾气不好,人也好色,倘若真的欺负了何仪……

穆清风握了握拳头。

这孩子是该好好收拾收拾,免得不知道轻重,以后闯了大祸。

走了几步,穆清风瞧见他的小奴石头正坐在地上,两手不住地揉搓手腕。

仔细看去,石头手腕上一片红紫,似乎还磨破了皮;而他身侧的地上,正躺着一条麻绳。

穆清风仰了仰头,心头怒火再也控制不住,三两步走到桌椅前,下摆一掀坐了下去,声音冷得像结了冰:“小智,你出息了,连我的人也敢动了。”

柳智哆哆嗦嗦地出了满头冷汗,心中不住叫苦——

方才表兄去见嫂子,柳智心神不定,唯恐自己做过的事被抖搂出来;恰巧那小奴和他顶了几句嘴,他一时心烦,就让人把他吊在了树上。

一个小奴而已,也就吊了俩时辰,表兄怎么可能为了他朝自己发这么大的火?肯定是因为嫂子的事情包不住了,表哥故意朝他撒火。

眼见表哥眉眼凝霜,柳智想也不想,两腿一弯就跪了下去:“哥,弟弟知错……哥哥就算把弟弟千刀万剐,弟弟也全无怨言。”

见穆清风神色不变,柳智心中更苦,一路膝行到了穆清风腿边,抬手抓着他下摆:“哥,小智错了。”

“先别急着受罚,”穆清风手一提,将柳智握在手中的衣摆挣开:“把事情说了,再说受罚的事。”

桌椅是先前柳智让搬出来的,穆清风坐在主位上,石头站起身来,悄悄坐在一边揉手腕,不时捞杯茶水喝,幸灾乐祸地竖着耳朵听柳智受审。

柳智耷拉着一张死人脸,声音小的像是蚊子哼唧;结果表哥一声轻咳,柳智忙提高了声音:“哥,也没什么,就是去了趟梁从训家里,和嫂子打了个招呼,又过去说了几句话……还有这小奴嘴贱,一门心思看我的笑话,我忍不住了,就和他拌了几句嘴,他还敢顶嘴,我就叫人吊了他一会儿……”

穆清风右手摸着左腕上的青金石,瞧着表弟气笑了——

他倒是聪明,知道自己冒犯了何仪,三两句话把这事略过去,一门心思说自己欺负石头的事。

“石头,”穆清风张口,石头立刻放下了手里的茶杯:“穆大哥?”

“去,抽柳大钺二十鞭子。”穆清风似笑非笑地望着柳智:“你在梁从训家里都做了些什么,好好想,否则让石头帮你想。”

帮他想?怎么帮?不是抽他吧?

柳智差点吓哭,又听石头嘟囔:“穆大哥,我不想打柳大钺——”

“我手疼,打人不疼,你让别人打吧?”

穆清风瞥一眼杜泰,杜泰拽拽马鞭,三两步走到柳大钺身边;柳大钺一声苦笑,有眼色地脱了上衣跪下。

冷风一吹,柳大钺肌肉遒劲的后背一跳,柳智扭头望着柳大钺眼泪直流。

柳大钺自小就跟着他了,这回他表哥就是杀鸡儆猴——杀柳大钺这只鸡来儆他柳智这只猴。想着柳智看一眼柳大钺:“大钺,我一定给你买最好的伤药!”

柳大钺苦笑一声,正要回话,忽地耳边满是破风声,接着后背一疼,顿时眉目狰狞地涨红,半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柳大钺倒也硬气,咬紧牙关一声不吭,院子里只有噼噼啪啪的破空声;柳智心有戚戚,忍不住掉下眼泪;石头翘着二郎腿看他,脚尖一点又一点:“喂,快说,不然你也得挨鞭子。”

“哭也没用!”

柳智哭得更凶了。

穆清风望柳智一眼,起身揪着他膀子拽到了屋里,又关了门,才望着他开口:“说。”

“从你到梁家,到你离开梁家的所有事,一件一件地给我说清楚。”

事关何仪,这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柳大钺挨了打,柳智吓得直哆嗦,不怕他不说。

柳智脸一白,见表哥面若冰霜,也不敢哭了,咽口口水,小心翼翼地开了口:“这事都怪石头……”

柳智越说声音越小,穆清风面色也越来越难看;等柳智说完了,穆清风面色已经阴沉得能滴出水了。

柳智越发害怕了。他本来就跪着,这会儿一步一步膝行到穆清风身前,口中不住叫着表哥;眼见就要到穆清风身前了,忽地被穆清风一脚掀翻。

穆清风声音活像结了冰:“以后再敢踏进穆家,我打断你的腿。”

柳智仰面躺在地上,心口一阵阵的疼,耳朵里也嗡嗡地响,闻言欲哭无泪,好不容易爬了起来,却见眼前一阵白光——

穆清风推开屋门走了出去,厉声让人将他送回安远侯府。

柳智死的心都有了,一个失力又躺在了地上,脑中只有两个字。

完了。

他就是闯了大祸,才逃到表哥家里的啊。

穆清风忍着暴怒走出屋子,一遍遍告诉自己要冷静——

柳智虽然犯下大错,但确实是无心之失;何况他打小在舅舅家里长大,不能对不住舅舅。

话虽如此,穆清风气得太阳穴一阵阵的疼;他闭了闭眼,用力揉了揉眉心,忽然听见杜泰道:“穆哥,林千户来了。”

穆清风立刻冷静下来:“让他过来。”

“何姑娘——”

林月殊说到一半就闭了嘴。见穆清风面色实在难看,林月殊心里也有点打鼓,想了想小声问:“头儿,你不是去见何姑娘了吗?”

不对啊。

来的路上,杜泰倒是说何仪知道穆清风身份了;可何芳还在牢里待着呢,何仪那姑娘做事有分寸,不该和他生气啊。

穆清风抬眼看向林月殊,没开口就沉沉叹气:“小仪没和我闹矛盾。”

“可她不准我去见她。”

林月殊眉心一跳。

这怎么回事?何仪敢和穆清风耍脾气?瞧穆清风的态度,不像生气,倒像是……害怕?心疼?

林月殊脑子转的飞快,忽地见穆清风站起身来,他走到林月殊面前一字一顿:“你去查,查六年前的小河边到底发生了什么。”

林月殊心里咯噔一下,下意识又问:“是何姑娘的事?”

穆清风叹了口气。

即便何仪何芳都没有说,但何仪差点死了,何芳又不准她说,那发生了什么事,也就显而易见了——

有他这个锦衣卫指挥使在,倘若何仪被人欺负了,何芳又怎么不敢告诉他?

除非是男女之间的事情,何芳何仪都怕他有心结。

穆清风恨得头疼。他用力捏着太阳穴,片刻后才道:“把姓赵的抓了,问问他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怎么抓?”林月殊虽不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但见穆清风面目狰狞,倒也隐约猜到了几分。他怕穆清风气得失去理智,貌似不经意地问了一句:“我叫人扔个死人在他门口,让五城兵马司动手?”

穆清风放下手,轻轻点了点头:“这事务必保密,绝不能让别人知道。”

林月殊领命离开,穆清风走到门口望着他背影,忍不住苦笑起来。

倘若真是他想的那样,怪不得何仪怕他报复自己、一定要他先发誓。

可她这么做,未必也太小看了她自己。

这回查出来了,把相关之人全都杀了、把这事死死摁住,她就会安心了吧?

还有,要快点娶她进门,免得她多想。等成了婚,再有了孩子,她就不会害怕了。

话虽如此,可穆清风想到那男人就气,恨不能将他一刀刀剐了;他忍不住握手成拳,忽地见管家杜程满头大汗地跑了进来:“少爷,糟了,杜泰传了消息,说让您赶紧过去。”

“听说,小侯爷闯了好大的祸,侯爷要打死他。”

穆清风长眉折起,两脚生根似的站在原地:“他在这里待了多久?”

“算今天的话,整整十八天了。”

“……看来这回惹的祸不小。”

穆清风吐了口气,以手掩唇打了个哈欠;湿热的气息入手,手心顿时一阵疼。

穆清风垂眼看,见掌心多了几道血痕,又垂下了手。

杜程满脸紧张地望着他:“少爷不去安远侯府瞧瞧?”

穆清风哼了一声:“我困了,先睡会儿,一个时辰后叫我。”

这一个多月里,穆清风北京南京两头跑,宫里宫外都惦记,还带着何仪去了趟诏狱,何仪又满心害怕,他现在又痛又累,只想好好睡上一觉。

何况柳智这孩子太爱美色,迟早要吃大亏,受些教训也好。

穆清风去安远侯府时太阳正好,可安远侯府却乱成了一锅粥——

满院子的哭声扑面而来,间或掺杂一声哀嚎: “老头子,你带我走吧!这个家变成这样,我还活什么活啊?”

“母亲莫要如此——娘下月就要过七十大寿了,您这样说,孩儿良心难安啊。”

“你还会难受?你都要把我孙子打死了!天可怜见啊,我三个儿子,就剩下了个最不成器的,他还要打死我的孙子……老头子……”

“姥姥!”才见到人影,穆清风立刻大声喊人,院子里的嘈杂顿时消失,所有人都转头望向他,片刻后柳老夫人不敢置信地问:“是清风吗?”

“是孙儿,”见柳老夫人拄着拐杖颤巍巍地走来,穆清风忙跑到她身边,半推半搀扶地将柳老夫人扶到了椅子上:“清风之前去了趟应天,给姥姥置办了些礼物……姥姥收到了没有?”

“到了,”柳老夫人一声叹息,干枯的手摸着穆清风的脸,声音里带着哭腔:“唉,就只有你挂念着我这老婆子……”

“我还不如死了算了!”

穆清风忙劝:“姥姥这是什么话?舅舅最是孝顺,朝野皆知。有舅舅在,清风不敢居功。”

“他孝顺?”柳老夫人冷笑连连,手下拐杖不住地拄着地面,激起一层层的灰尘:“真是孝顺啊,为了个女人就要打死我孙子!”

穆清风脑中琢磨着,又转头望向舅舅。

安远侯这会儿朝向柳老夫人跪着。穆清风不敢受他跪拜,忙退后几步:“姥姥,先让舅舅起来再说。”

柳老夫人冷哼着应了,管家立刻将安远侯扶起;安远侯拽着管家胳膊稳住身形,不由苦笑连连:“是你弟妹的事情……小智毁了她一个孩子。”

穆清风顿时了然。

柳智是侯府公子,日后免不得要承袭爵位,他的夫人自然也是勋贵圈子里的人。

夫妻两人一样的出身高贵、受尽宠爱,也一般的脾气倔强、不肯服软,成婚后俩人三天两头地吵架,柳智收个小妾,他夫人都吵好几天。

这回柳智毁了她一个孩子,只怕安远侯也很头疼,免不得要给柳智点教训看看。

想着穆清风转头,果然见柳智半死不活地趴在刑凳上。他臀腿上血迹斑斑,两条胳膊无力地拖在地上,嘴里还不住地哼哼唧唧。

柳智身侧,杜泰几人也老老实实地跪着,见穆清风来了,杜泰抬头比了个“放心”的口型。

穆清风先是放心,又立刻憋闷起来。

皇帝判下廷杖,从来都是锦衣卫的校尉行刑,打重打轻、多重多轻,全在这群人的一念之间;杜泰既然让他放心,可见柳智这顿板子伤不了人。

可他和何仪相识多年,一直小心翼翼地护着她,一句重话都没说过,这回柳智不仅轻薄她、还捂她的嘴,结果也就挨了顿板子,还真是让他……

穆清风不痛快得很,不想柳老夫人一杖抽在了安远侯大腿上:“她说我柳家人死绝了!她说柳家人死了活该!她不该打?莫说没了个孩子,就算她也死了,你也不能动我孙子!”

安远侯不敢躲,只不住苦笑;穆清风忙挡在舅舅身前,柳老夫人的拐杖扬在空中,又不得不落下,只恨恨转过头去。

“姥姥,”眼见气氛不对,穆清风轻声央求:“姥姥,先让他们下去,给小智看看伤的如何?”

柳老夫人落泪点头,穆清风朝着杜泰使个眼色,杜泰立刻背起柳智,在管家的带领下离开了。

管家一走,安远侯又让其余人都下去,偌大个庭院就只剩下了柳老夫人、安远侯夫妇与穆清风四个人。

安远侯脸红的要滴血,一脸恨铁不成钢地说柳智挨打的原因——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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