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门在身后轰然闭合，沉重的撞击声震得耳膜发疼。铁锈的腥气混着刺鼻的消毒水味扑面而来，像某种劣质清洁剂试图掩盖更深层的污秽。李曼曼被推搡着踉跄几步，跌坐在冰冷的金属椅上，手腕上的铁铐与桌面碰撞，发出一串清脆却刺耳的声响。头顶的白炽灯管忽明忽暗，发出持续的电流嗡鸣，在审讯室苍白的墙壁上投下蛛网般扭曲的裂痕，更添了几分阴森。

“苏绣，二十三岁，市政厅档案室资料员。”一个年轻特务开口，声音像久未上油的齿轮在摩擦，带着刻意装出的严厉，“上个月十五日，你借阅了编号1947的《建筑结构力学》，但归还时，少了第三十二至三十八页。”

他踱步时带起的风掀起李曼曼的衣角，那粗硬的劣质布料摩擦着脖颈皮肤，让她几乎要控制不住地皱眉——这种触感，比她从前用来做实验的最差等面料还要糟糕。但她的目光已不动声色地扫过对方：袖口那片咖啡渍呈不规则椭圆状，边缘扩散得深浅不均，显然是冲泡后至少三小时内没及时擦拭；身上的西装看着笔挺，袖口却磨损严重，针脚稀疏歪斜，一看便知是穿了至少三年的旧物，与他刻意维持的“威严”格格不入。

“我...我只是...”她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阴影，指尖无意识地蜷缩起来，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这具身体残留的恐惧本能让她的声音染上了恰到好处的颤音，像风中随时会折断的芦苇，“我只是觉得那几页的图表...画得很特别...”

但在视网膜后的黑暗里，属于李曼曼的意识正飞速运转，无数数据如二进制洪流般奔涌：咖啡渍的氧化程度显示形成于距今28小时左右，与他今早的出勤记录吻合；西装布料的经纬密度仅110D，远低于市政厅文职人员制服的标准配置——看来这位“小张”特务，日子过得并不宽裕，且极爱面子。

“少装蒜！”年轻特务突然狠狠拍向桌面，铁器的震鸣惊得墙角积尘簌簌落下。他的领带歪斜地挂在脖子上，领带上金线绣的鸢尾花图案在灯光下泛着廉价的金属光泽，与他此刻的暴怒形成一种滑稽的反差，“那些书页里藏着什么秘密？是谁指使你偷的？赶紧说！”

李曼曼的目光落在他右手食指内侧——那里有一块明显的厚茧，是长期握枪留下的痕迹。但更重要的是，当他提到“指使”二字时，喉结不自然地跳动了0.3秒，眨眼频率瞬间增加了15%——这是典型的虚张声势，他根本不知道所谓的“幕后主使”是谁，甚至可能连那些书页的真正价值都不清楚。

“我...我真的不知道...”她的声音压得细若蚊蚋，仿佛下一秒就要被恐惧吞噬，眼角的余光却精准地捕捉到那个始终沉默的年长特务的细微动作。那个灰发男人正用一支银质打火机点燃雪茄，火苗窜起的瞬间，他的瞳孔极细微地收缩了0.5毫米——这是猎手确认猎物已进入射程、即将收网的信号。

“苏小姐，我们都是文明人。”年长特务终于开口，声音低沉平缓，像磨过的砂纸，雪茄烟雾在他脸上切割出明暗交错的线条，让他的表情显得愈发莫测，“只要你说出幕后主使，我们可以向上面申请，对你从宽处理。”

“文明人会用这种方式问话吗？”李曼曼突然抬起头，清澈的眼底迅速泛起一层水雾，像含着泪却强忍着不敢落下，“我只是个小小的资料员，连最新型的打印机都不会修...怎么可能知道什么秘密...”她说着，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桌面边缘的几道凹痕，这具身体因恐惧产生的颤抖，恰好完美掩盖了她正在进行的计算：凹痕间距约1.2厘米，深度均匀，完全符合共和国3型打字机的按键排列——看来这张桌子，以前或许是放在打字室的。

“够了！”年轻特务被她这副无辜模样激怒，猛地扯开西装外套，露出腰间别着的配枪，黑色的枪身泛着冷光，“现在不说，等进了刑讯室，我看你还嘴硬不嘴硬！”

“小张。”年长特务淡淡地开口，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他指尖在面前的文件夹上轻轻叩击着，发出规律的“笃、笃”声。这个动作让李曼曼的呼吸几不可察地停滞了一瞬——文件夹开合时发出的那声轻微脆响，过于干净利落，完全没有纸张翻动的滞涩感，这只能说明一个问题：里面是空的。她的大脑瞬间完成了一连串运算：皮质封面厚度约0.8毫米，开合角度30度时无明显重量变化，空气流动速度未因内部文件重量产生扰动...结论：文件夹里，根本没有所谓的“证据”。

“苏小姐，我们有的是时间。”年长特务将那本看似厚重的文件夹缓缓推到她面前，封面上烫金的共和国国徽在惨白的灯光下格外刺目，“你看，这是...”

就在文件夹从他手边滑过的零点一秒，李曼曼的瞳孔骤然收缩了一下。她看得分明，在文件夹开合的那道微小缝隙里，没有纸张应有的纤维反光，没有丝毫油墨的微痕，只有一抹空洞的、属于皮质内衬的苍白。

恐惧？那是这世上最廉价的情绪。李曼曼在心底无声地冷笑。原身苏绣深入骨髓的懦弱，此刻成了她最完美的保护色。这些人的傲慢，就像时尚圈那些故步自封的老家伙，总以为自己手里握着决定一切的王牌，却不知早已在细节处暴露了底牌。

“我...我说！”她突然崩溃般尖叫起来，身体剧烈地颤抖着，蜷缩成一团虾米状，仿佛再也承受不住这巨大的压力，“是...是市政厅的打字员小陈！是他让我...让我偷偷撕下来给他的！他说...说那些书页里有能赚大钱的东西...”

话音刚落，年轻特务的瞳孔瞬间放大，呼吸也变得急促——这是猎人以为终于捕获猎物的典型反应。年长特务指间的雪茄灰轻轻掉落在地面，碎成几片参差不齐的星芒，他抬眼看向李曼曼，目光里多了几分探究。

李曼曼伏在桌上，肩膀剧烈地起伏着，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正在心底默数着秒数，等待着即将到来的混乱。这场名为“审讯”的戏码，才刚刚拉开序幕。而她李曼曼，从不是任人摆布的棋子，永远是那个站在幕后，掌控全局的设计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