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 19 章

听闻此言,厉峥如收网般利落回笼心思,冲那通传的锦衣卫点了下头。

锦衣卫领命出门,赵长亭随之入内。

赵长亭行礼后,来到厉峥桌边,低声道:“堂尊,郭推官来了。属下已将他带至刑房。”

厉峥眸光一闪,道:“且去将刑房周围的人都清干净,我这就过去。”

说罢,厉峥起身,去一旁衣帽架上取大帽。

赵长亭的目光追着厉峥,神色间微有疑惑,他不解问道:“堂尊怎耳根发红?可是热了?可需属下再加两缸冰?”

厉峥听罢,顺势取过大帽戴在头上,宽宽的帽檐投下一片阴影,遮去了他泛红的耳根。而后只对赵长亭道:“不必。”

话音落,厉峥已大步离去。

赵长亭略有不解,但未作他想,跟着厉峥一道出门。

厉峥一路来到刑房,将门推开。

正见一名身着青色旧道袍,头戴大帽,望之四十岁出头的中年男子,站在书架前。

房中烛影染红了他一侧身姿,此人身形清瘦,但腰背自然挺直,再兼他须如仙道,样貌周正,望之体面又独透一段风骨。

尤其是他那双眼睛,厉峥微微眯眼,透着和岑镜一样的洞明锐利。

在厉峥打量他时,那男子同样也在打量厉峥。待他看清厉峥样貌后,眼露赞赏,脑海中当即闪过四个字“人中龙凤”。

即便他未着官服或飞鱼服,但眼神沉稳,只看一眼,便叫人深觉不容小觑。瞧着样貌不过二十五六,可周身不怒自威之感,非浸淫官场多年而不能有。

那男子见厉峥进来,迈着小四方步上前,行礼道:“治下袁州府推官郭谏臣,拜见同知大人。”

厉峥抬手一回礼,问道:“郭推官怎漏夜前来?”

他本以为这几日该有人现身,未成想,来的竟是郭谏臣。此人如今算是同他在一条船上。

郭谏臣于袁州府任正七品推官,宜春和分宜两县,皆在袁州府辖地内。

此人于今年二月,巡查工赈之时,路过严世蕃家宅,本想顺道去催一下“占用官田”的手续。怎料却被下人小厮拦门索要钱财,郭谏臣本为朝廷命官,如何堪受这等折辱?

他便与看门小厮起了龃龉,却不知,严世蕃家中小厮嚣张至极,竟是将他这位朝廷命官给打了一顿。如此嚣张跋扈,郭谏臣无论如何也咽不下这口气,于是他便借职务之便,暗中搜查严世蕃罪证。

郭谏臣自此盯上严世蕃,没过多久,还真叫他发现严世蕃私练数百家兵一事。

于是便将私兵一事,他被打一事,以及严世蕃私逃回江西一事,写成一封密信,送去给了他在南京的同科好友,林润。

林润复又将这本奏疏的副本,交给了京中建极殿大学士徐阶。严嵩去年被勒令致仕后,徐阶便已是内阁次辅。

五月初,徐阶将这本奏疏呈给皇帝,怎料皇帝却留中不发,只批了三个字“知道了”。待徐阶问及,皇帝也只是说“世蕃伴朕多年,于心不忍”。

徐阶知皇帝舍不得严嵩父子,无奈之下,只得暂且按下此事不表。

他心知,必须得抓到严世蕃触及皇帝底线的证据,才能置严世蕃于死地。

于是,徐阶便对皇帝道:“若陛下不忍,便派钦差前往江西巡察一番,以作敲打便是。”

皇帝欣然应允,这便有了他此番的江西之行。

明面上,他是替皇帝来巡察江西。但实际上,他是来替徐阶寻找证据。

若说这大明官场上,人人背后有神,那他厉峥背后的神,便是皇帝和徐阶。

可皇帝已经年老,龙体欠安,但他还年轻。满朝皆知,裕王入主东宫不过是时日问题。待来日新帝登基,怎知是何光景?一朝天子一朝臣,他自是要换换靠山。

按徐阶的安排,此番他找到的所有证据,都要暗中交给这位郭谏臣,由他和林润联手上奏。明面上,他不参与这桩事。

郭谏臣上前一步,问道:“听说你明日要堂审?”

厉峥示意郭谏臣坐,二人便同去椅子上坐下。坐下后,厉峥方才道:“何知县更改尸格,为谋杀案遮掩,自是要判。”

郭谏臣心知这是厉峥寻的明面上的借口,点点头,接着道:“我此番来,便是要告知同知大人。严世蕃私练的兵,他们也在找账册原本。分宜县郑中庭院失火,便是他们干的。”

厉峥神色一凛,“放火的原是严世蕃。”

眼下已然可以确定,现在找账册的是他和严世蕃两拨人。

郭谏臣继续对厉峥道:“还有一桩事,一月之前,四月二十日。袁州府知府刘与义,曾派出去过一队人。我私下去调过记档,这一队人二十日的出行,并未记录在案。我只觉此事蹊跷,却不知是否与账册案有关。”

“袁州知府?”厉峥看向郭谏臣,问道:“不知他们去了何处?”

郭谏臣重叹一声,摇头道:“全无记档,不知去处,不知人数。若非我盯严党盯得紧,怕是都不能发觉。”

厉峥那双看向郭谏臣的眸中,隐露赞许。此人看起来刚正不阿,但却不是一味的刚强。能在严党眼皮子底下,暗中行动这么久,还未被发现,确有几分智谋。

这些话说完,郭谏臣起身,行礼道:“我已将查到的线索告知大人,不宜久留。大人行事万望警醒,切莫叫严世蕃私兵伤及。”

此番要查严世蕃铁证,必会遭其反扑。他一七品推官确实无能为力。好在徐阶大人想得周到,一番运作,派了心腹锦衣卫兼任钦差而来。这场硬仗,就得靠他来打了。

厉峥随之起身,摊手做请,道:“郭推官夜路留神。”

郭谏臣再复向厉峥行辞礼,将大帽的帽檐压得很低,这才快步离开刑房,走入夜色中。

厉峥缓步跨出刑房,目送郭谏臣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中。

袁州知府刘与义,确为严党无疑。他一个月前派出去的人,究竟去做了什么?又是否与账册案有关?

原来当时烧郑中庭院的人,是严世蕃的私兵。当时尚统说,是一群黑衣人,看不出身份。

厉峥拇指在食指骨节处摩挲,缓步朝县衙后院走去。他眼睛看着地面,有些出神。

也就是说,他现在在和严世蕃赛马?厉峥眸中闪过一丝玩味,倒是有趣。

且先明日堂审王孟秋,看这个饵放下去,是否会有效果。若没有,他不介意再罗织一次罪名,去袁州知府衙门,拿下刘与义审一审。

思及至此,厉峥暂且不再多想,抬起了头。

而就在这时,他发觉自己竟正好走到县衙下人们居住的外院,此时正于风雨连廊之下。

他下意识侧头,便如那日雨夜般,瞥见那被烛火染红的窗框内,岑镜打着团扇,看着桌面上一本摊开的书。

团扇缓轻慢摇,悠闲得不得了。

就在这时,厉峥见她伸手,从一个纸包里取出什么东西,凑到嘴边,小口地咬了下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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