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一朵栀子花

扑通. 15:05:12

“八方聚财”,挂着这样的牌匾,只是京城一家名不见经传的小客栈。

以头戴青色瓜皮小帽为首的一行三人快步从客栈□□走进,他们目标明确,直上二楼。在二楼临窗的座位处,三人齐齐停下脚步。

位置上的一男一女见三人来者不善,皆是一惊,黄衣男人握筷的手微微停顿。

瓜皮小帽勾起唇角,上前夺过筷子,掀起衣摆直接落了座。

“饿死小爷了。”

同行的两人彼此相视一笑,高个双手环胸,将长刀搂进怀里,“夏爷,别忘了正事。”

话语间,被称作“夏爷”的清秀男子手下动作飞快,桌上的菜碟竟快被横扫一空,“千安,大杨,这鱼好吃。”含含糊糊间,还能抽空朝他们竖了个大拇指。

“你谁啊?!竟敢光天化日吃白食!”

黄衣男子的大声叫嚷引来了店小二,高个旁边的俊秀男子撩动衣襟,腰间挂牌显露。

“六扇门办案,闲人勿扰。”

小二自是认得那令牌的,急忙害怕地吞了吞口水,“小的告退——”

“等等。”瓜皮小帽抬头,“再来八碗米饭。”

俊秀男子闻言浅笑,伸手掏出一两碎银,“再上几道招牌菜。”

小二领命下去,速度快得瓜皮小帽都来不及阻止,“千安,你怎么能乱花钱呢!”

“还不是怕你不够吃。”千安学着身边杨岳的模样,将剑拢进怀里,“你来?”轻抬下巴指了指被他们忽视了的那一男一女。

“你出钱,我出力。”袁今夏嘿嘿一笑,终于放下了筷子,做起正事来。

她慢慢起身,从怀里掏出一张通缉令,抬脚走到自从知道他们是捕快就惊慌的搂在一起的两人面前,“画得挺像的,你觉得呢?”

语意不明,黄衣男子吓出了满头冷汗,“大人,您再仔细看看,这跟我一点都不像。”

“千安,这人说你画得不像诶。”袁今夏一听乐了,赶紧复述给千安听。

被点了名,千安也只是挑眉笑了笑,“是在下技艺不精。”

没意思,今夏撇撇嘴,看不到好戏的她只能将情绪发泄到黄衣男子身上。恰在此时,那人倒是挺机灵的,扯过她手里的通缉令一口塞进嘴里。

因为干涩难咽而皱在一起的面部表情,丑到今夏和千安不禁露出了嫌弃地眼神。

“不想公子竟如此喜爱在下的作品。”千安声音含笑,“知音难觅,在下回去后定要再替公子创作一副精妙绝伦的画像。”

这话的意思啊,就是你吃归你吃,我还能再画。

那人听见了,梗着脖子瞪了过来。

千安耸了耸肩,那人似被她激怒,抬手便朝最近的袁今夏招呼过去。

今夏的个子在他们中就是最矮的,武力值也是最弱的,这下成了别人挑出来的软柿子,自是更加生气,下手也跟着重了起来。

杨岳和千安镇定自若地围观着,丝毫没有出手帮忙的打算。

那人被逼急,一手砍向今夏头颈,今夏歪头夺过,帽子却被扫落,三千柔顺黑亮的乌丝随之散开。

“呦,原来是个娘们。”说完,直接翻窗跳了出去。这一看,竟是要抛“妻”而去。

见此,千安顶着腮将今夏揽到身后,沉声说道:“我来。”大迈两步,撑窗翻身跳下,紧追其后。

袁今夏平复呼吸,忍着怒气将头发重新绑好,在这期间,千安仅用两招便将人拿下,死死摁在地面。

她心不跳气不喘,抬头睨了二楼看戏的两人一眼,扬声道:“夏爷,您的技术不行啊。”

袁今夏嬉皮笑脸,“还是安安你最厉害啦!”

等到杨岳用绳子将人捆好,三人重新坐下,刚刚点的饭菜也都上齐了。

这也才有了功夫打理一直没出声的粉衣女子,袁今夏将筷子和碗塞进她的手里,“姑娘,你为他私奔,他却待你如此。为了这种男人气坏身子,不值当。”

得,夏爷又要开始散发魅力了。

千安和杨岳互相笑笑,自顾自吃了起来。为了这李旦啊,他们已经在京郊连转三天了,热饭都没好好吃上一口。

吃完饭的功夫,千安压着李旦回捕房交差,粉衣女子曹灵儿交给杨岳护送回府,而袁今夏又开始为了生计疲于奔波了。

……

千安填完单子,跟捕房当差的兄弟道过别,顺着之前信号弹发射的方向疾步走去。

新案子发生在曹府,就是那曹灵儿的家。不出意料,等千安踏进曹府的时候,今夏和杨岳都已经在了。

她来得晚了,尸体今夏已经验过,证实死者就是那兵部郎中曹昆。

听杨岳交代完事情经过,千安挑挑眉,被烧死的?

那边,袁今夏正为了这件案子到底归谁所有而费尽心思,头儿提议谁抢到便归谁。

这次赏银可有十五两,还报销所有车马费,这么美的差事必须得是她袁今夏的。

“千安!帮我!”

听到她的呼唤,千安提气直掠而去,眨眼的功夫,三法司的文书便到了她的手上。

不顾周围兄弟们的嘘吁声,她炫耀似地朝今夏那儿挥了挥,见女孩笑脸盈盈,她也眉眼带笑。

就在这时,只感觉后背一阵劲风袭来,千安迅速地朝着另一边闪去,却不想对方反应更快,一个纵身便拦在她的面前,目的正是她手上的文书。

对方招招迅猛,千安被迫应敌,不过几息,两人便已交手数回。

十几个来回后,感知到对方内力浑厚,千安明白自己不是对手,顺势放弃文书,运气踮脚快速向后撤离。见她如此,那人抬手接过文书,微微皱眉,却也停了下来。

直到这时,千安才看清来者何人。

一身正红色金边飞鱼袍,腰间横别一把绣春刀,身后同色绛帔无风自动。深邃狭长的凤眼、挺直的鼻梁,嘴唇很薄,此刻正紧抿着,将视线牢牢钉在她身上。

“锦衣卫?”

“千安,不可无礼。”

说话的人是六扇门的总捕头杨程万,也是杨岳的父亲、今夏的师父、她的头儿。

千安略一思索,便清楚了对方的身份,紧跟着杨程万向其行礼,“见过陆大人。”

来人正是锦衣卫指挥使陆廷之子陆绎陆经历,他还有另外一个赫赫有名的称呼——诏狱之花。

思及此,千安微微抬眼,男人俊美滔天的面庞真是衬得上“花”字。

在她对面,陆绎双眼微眯,语气凛然,“你也是六扇门的?”

怎么?不像吗?

千安心里诽诋着,面上不显,“回大人,卑职千安,是六扇门的捕快。”

她低垂着头,是以并没看见陆绎眼底划过的一丝兴味。

只听见上方传来一声轻笑,意味不明,“倒是屈才。”

不等千安揣摩其意,视线里艳红的衣摆摇曳,直起身子,对方已经走远。

这时候,缩在一旁看热闹的袁今夏才拉着杨岳跑了过来,“千安,你没事吧?他是谁啊?”

“我没事。”千安笑了笑,一边科普,一边领着他们朝堂屋走去。

三人还未走近,便听见陆大人那冷然的声线,“你们确定这具尸体是曹昆的?”

这问话可是关乎自己的职业技能,袁今夏哪还能忍得,直接从千安身后蹿了出去,“陆大人,方才我已检验完尸体,发现了曹昆身上所遗留的特征。曹夫人也确认过。”

不知从哪钻出来的人,陆绎视线划过袁今夏,停留时间不足一秒,就又快速落到了她身后之人的身上,“你,过来。”

千安皱眉,上前一步,“大人。”

“既然你是六扇门的人,仵作之术可有习得?”

今夏一听这话立即炸了,对方这话摆明了是不相信自己的验尸技术,“大人这是在怀疑我的勘验?”

“今夏。”千安微微摇头,示意她冷静。

她微启双唇,想替今夏辩解之话还没说出口,就被陆绎抬手拦下。

只见男人稍稍侧头,“那你说,尸体里遗留的特征在哪里?”

袁今夏复又走近一些,“据曹夫人所言,十年前曹昆的胸口受了箭伤,且留下了一片箭头碎片。”

从陆绎身边走过,径直来到呈放器皿的地方,用镊子将沾满血渍的证物举到了他的面前,“这便是在他胸口发现的碎片。”

“……”陆绎沉默不语,只是看了千安一眼。

电光火石般,千安竟明白了这位大人的意思,她抿了抿嘴唇,将塞在腰间的绣帕递了过去。

陆绎抬手接过绣帕,令今夏将碎片放上来,一边擦拭血液一边微拧双眉。

还是个爱干净的。

“看看。”

千安抬眼看了看男人,可惜对方面无表情,她只能低头凑过了去。

待她细细观察,片刻,“这个色泽和质地,应该是近两年才出的新铁。”

听她这么一说,袁今夏急忙凑了过来,过了一会才呢喃出声,“真的诶。”

陆绎手掌合实,嘴角轻扯,下了定论,“这人不是曹昆。”

……

这次从六扇门出来,千安送今夏回家。

曹昆此人还牵扯到一桩通敌谋逆案,最终交给由北镇抚司处理,对于这样的结果,袁今夏很是气愤,“每次都是我们六扇门辛辛苦苦抓人,他们锦衣卫横刀夺案,真过分!”

小姑娘那张圆脸一生气来鼓得更圆了,千安想着转换她的情绪,便抬手探进胸襟。

“喏,先前从李旦身上搜到的。”千安避开行人,将三根金条举到袁今夏面前。看着女孩放光的双眼,她轻笑着揉了一把对方的头发,“想要吗?”

要要要,袁今夏就差把脑袋给点折了。

千安牵起嘴角,将金条放进她的手心,“都是你的。”

“啊啊啊!果然还是安安对我最好了!”袁今夏将金条好好揣进怀里,猛地扑到千安身上,大声笑着。

对于她的这番动作千安早已熟悉,也愿意陪着她闹,稳稳将人抱住,甚至还极有闲情地转了个圈。

……

几天过后,袁今夏始终对曹府一案耿耿于怀,她可不是会跟自己过不去的人,这不,大晚上就拉着杨岳和千安聚在了她家支的豆腐摊前探讨案情。

千安左手举着豆腐串,右手拎着辣油勺,一口豆干一口辣椒吃得不亦乐乎。见她这吃法,袁今夏和杨岳不禁抬手捂腹,胃疼。

“对了,我打听到那个李旦跑了。”杨岳咬了口没加辣油的豆腐。

“跑了?!”今夏顾不得替千安下豆腐,从摊子里走出来,“怎么跑了?”

“就自己把牢锁撬了,跑了。”杨岳差点被豆腐噎住,急忙给自己胸口来了两下。

这边千安吃完一串发现竟然没有存货了,叹气抿嘴,只能撸起袖子顶了袁今夏的位子,自己动起手来。

她安安心心地将豆腐下了油锅,对另外两人谈论的案情一点都不在意。

却在这时,一个人影被人猛地踹向了豆腐摊,要不是千安眼观六路耳听八方、闪得及时,那一锅热油浇她身上,可得拔她几层皮。

“千安!你没事吧?”今夏和杨岳急急跑过来,上下检查她有无伤势。

他们火急火燎的,反观受害者千安一脸淡定,“我没事,就是摊子被砸了。”听那语气,似乎是在替豆腐们惋惜。

今夏两人皆是忍俊不禁,千安这人什么都好,就是有的时候能把吃的看得比命重要。

“陆大人?”

闻言,千安的视线终于从满地的豆腐上移开,随之引入眼帘的,便是那一身浅紫素衣的锦衣卫经历。换了身衣服,也显得俊俏许多。

她顺着对方的视线看去,地上躺着那个竟还是个熟人。

这李旦跑路技术不行啊,上次跑路被他们六扇门抓了,这次跑路就犯到了恶名昭著的锦衣卫手上。啧啧啧,生活属实凄惨,能力着实浅薄。

“——不知道?”陆绎双手背后,冷笑一声,“带回诏狱。”

紧接着就上来了两名锦衣卫将人制服。

你瞧瞧人家这语调,这气度,这身材,这样貌,嗯,同为官场职员,人和人的差距怎么就这么大呢?

千安晃了晃脑袋,将里面的废料删除,冷眼看着李旦声嘶力竭地被拖走。

“大人!陆大人!”袁今夏张开双手拦住陆绎等人的去路,千安和杨岳相顾无言,纷纷叹了口气也抬脚走过去。

陆绎停下脚步,冷冷扫视他们,视线在千安身上稍作停留,却无人发觉。

“你办案也不能乱伤无辜,砸我的豆腐摊儿。”

陆绎没说话,千安注意到他先前拍过右手衣袖,到现在还时不时看上一眼。

可真爱干净。

她轻轻舔了舔嘴角,左手稍稍用力,将岑福还没完全出鞘的刀堵了回去,“不过一点小事,就不劳烦大人动刀了。”

感受到手下的力量,岑福不禁皱紧眉头,对方的力气过大,自己竟无法反抗。

“大人,其实我那个豆腐干也不贵,您给我二两银子就成。还、还有千安也没受伤,您就意思意思给个精神损失费啊啥的,不多,加一起算您,嗯,三两。”今夏最是识时务,但她同时也最贪财,“您把银子给了,我们立马走人。不然我回去无法跟我娘交代~”

说着说着,竟还撒起娇了,千安不得不佩服今夏的脸皮厚度。

陆绎也被她烦的不行,皱着眉吩咐,“给她银子。”

说着,绕过他们三人信步离去。

岑福横了他们一眼,满脸嫌弃地扔来三两银子。

千安笑着一把接过,侧身目送他们,直至这伙人浩浩荡荡的背影在街角消失。

“一天到晚说自己办案能力强,我看只会捡便宜抢功劳,虚有其表而已。”今夏撇着嘴,不爽地将摊子扶起来。

杨岳和千安在一旁帮她,一边听着她絮絮叨叨。

两人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的,就突然听见袁今夏壮志凌云,“这曹昆小爷我还就抓定了!论武功、比阴谋,我们确实不如锦衣卫,但这追踪术可还是六扇门最厉害。”

这是要跟陆绎对着干啊,千安挑眉,“有什么计划?说来听听。”

今夏咧嘴奸笑,两人迅速狼狈为奸,杨岳纠结了一会,也凑了过去。

……

第二天,他们按照计划兵分两路,今夏和杨岳扮作给诏狱送饭的伙夫,潜进诏狱寻找李旦打探消息;三人目标太大,千安独自一人去了李旦家继续搜查线索。

三人约定在永安街中路汇合,千安速度很快,已经等得有些无聊了。

李旦家不大,也没有什么暗间,搜起来还是挺容易的,加上之前他们已经搜过一次,她这一行可以算是毫无收获。

今夏两人见千安摇头也不气馁,相比之下,今夏那儿的线索可就多多了。

“你们想,这李旦一个下人,怎么会随身携带大量黄金?这其中肯定有猫腻啊。后来我去曹府查探,发现曹昆在曹府出事前半个月曾多次从账房支取金条。”今夏一边说着,一边双手抱胸,“那李旦手上的金条必是曹昆所给。”

杨岳沉吟片刻,“那也就是说,曹灵儿跟李旦私奔的事是事先安排好的?”

千安和今夏相视一笑,“不错啊大杨,这都能想明白啊。”

“整件事虽然都是曹昆安排,但他棋差一招,万万没想到他那后娶的夫人对他感情深厚,为他的死竟然报了官。”千安垂头浅笑,“一时不知道该心疼谁了。”

“得了吧。”今夏瞥了她一眼,这女人可真恶劣。

根据袁今夏在诏狱里得到的线索,李旦告诉她了两个曹昆可能的藏身之处,一处在城内,一处在城外。

按照曹昆疼惜女儿的性格来看,三人估摸着他现在还未离京。

城外的可能性不大,千安和杨岳两人先去城内探查,如果没人再去与城外的今夏汇合。

千安余光扫过一抹绯红,如无其事地移开视线,点头同意了袁今夏的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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