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应付严世蕃到头秃,却不想这谢霄倒是闲情别致,一大清早的就突然上门求亲。
整整十大箱的聘礼,堆在官驿前庭,陆绎二人只能从旁边小径走进。
“——霄儿,你这是?”
谢霄从怀中掏出一本红册,欠身,双手呈给杨程万,“杨叔。”
见对方接过,他直起身继续说道:“杨叔,您是今夏的师父,今夏的亲人不在,您就是她的长辈。我今日前来,便是要娶今夏为妻,还望杨叔应允。”
杨程万皱眉,将红册还了回去,“这件事,我做不了主。”
“今夏她娘都管不了她,你找我爹没用。”杨岳因为上官曦的缘故,对谢霄隐约有了敌意,以此话说得不是很好听。
偏生谢霄就是个憨憨,一点都没在意他的语气,听完杨岳说的话后反而眼前一亮,“那如此说来,今夏本人同意就行了是吧?”
“霄儿,你想跟今夏提亲,但我却听说你跟曦儿早已定过亲了。”
谢霄急急看向杨程万,解释道:“杨叔,那都是被我爹逼的。师姐今日跟我一起来,就是为了证明过去都是一场误会,是吧,师姐?”
不知什么时候,落起了细雨,雨像绢丝一般,又轻又绵,听不见淅淅的响声,也感不到雨浇的淋漓。只觉得好像这是一种湿漉漉的烟雾,没有形状,也不出响声,轻柔地滋润着大地和人心。
隐在暗处的千安这才发现上官曦也来了。
她眼观上官曦身不由己的微笑,顿时心下一凸,小胖子长大了之后怎么还是一点脑子都没有?
正要抬脚上前,手腕却被身后之人拉住,千安侧头,不解地望了过去。
陆绎垂眼,沉声问道:“你过去做什么?”
当然是打醒谢霄这个猪脑子啊。
千安抚掉陆绎的手,“我得让谢霄永远打消这个念头。”说完,径直向门前走去。
在她身后,陆绎手心合拢,眼中满含深意。
正好这个时候,听到动静的袁今夏也从院里走了出来,“谢圆圆?你干嘛呢?”
谢霄看见心上人,脸上霎时挂上了笑容,“提亲啊。”
“跟谁提亲啊?”
谢霄低头羞涩一笑,“跟你。”
“我!?”今夏惊了,向后退了一步。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我心悦于你,想娶你做我的少帮主夫人。”谢霄双手叉腰,理直气壮。
袁今夏无语凝噎,“谢圆圆,我没工夫陪你在这儿过家家,赶紧给我走。”
“哎呀,你要是不相信我的话,你就剖开我的心看看,到底有几分是真的!”
二人拉扯之间,千安赶到,一抬剑柄抵上谢霄左肩,声音清冷,“放开。”随后向站在一旁的杨程万点头行礼。
“千安?”谢霄顺势停下,“连你都要阻挠我?”
今夏这时已经缩到千安身后,退出战场中心,一边探出脑袋凑着热闹。
“你知道你现在在做什么吗?”千安冷声问道。
“我怎么不知道!?我对今夏是真心的,想要娶她,护她一辈子!”
“谢霄,你太让我失望了,一别多年,你仍旧没长大。”还是个只会躲在大家庇护下肆意玩闹的孩童。
“千安,你这话说得就太过分了。”谢霄也冷了脸,“你不能因为自己喜欢我,就出来破坏我与今夏的姻缘。”
呵,千安都要气笑了,小时候的小胖子圆乎乎怪可爱的,确实讨她喜欢,可这点感情已经让如今的谢霄消磨耗尽了。
“谢霄,我不相信上官堂主为你付出多年,她的心意你会不——”
“千安姑娘。”上官曦终于出声,走近挡到谢霄身前,将她的剑柄推开,“今天我来,便是诚心祝福我师弟的。”
“……”明白了她的态度,千安深吸一口气,转移话题,“今夏身负要职,不是说嫁便能嫁的。”
谢霄撇嘴,将聘礼单掷给今夏,“今夏,你仔细看看。”
“只要你答应,我就可以把你母亲接过来,我们马上拜堂成亲。”
袁今夏默默翻开红册,目光猛地一定,“这么多银子!?”
“这只是一部分,另外,嫁妆也不用准备的。”谢霄得意起来,“只要你愿意,以后家里的账房归你管。”
千安叹息,她竟忘了小姑娘这贪财的属性,看她那目不转睛的样子,别是真的为财将自己卖了。
幸好袁今夏并没被金钱冲昏头脑,而是狠下心来将红册丢了回去,“谢圆圆,你快回去吧,我不喜欢你。”
“听清楚了吗?”千安横剑挡在谢霄身前,迫使他步步后退,“大杨,关门。”
杨岳与今夏共同配合,将官驿的大门快速合上。
透过缝隙,千安与上官曦视线汇集,千安眼底带有歉意,上官曦微微摇头,这事她不怪任何人,终究,只是有缘无分罢了。
……
天下着蒙蒙细雨,让整个江南蒙上了水汽,也为江南增添了迷蒙与神秘。
灶间内,千安身前着襜,一手掌勺,正在用心烹调。
在她斜下方,袁今夏蹲成一小团,是在掌控火力。
“行了,最后一道也好了,你端过去吧。”千安将围襜解下,抬手擦掉额间的汗水。
今夏应了一声,连忙将盘子端出去,头也不回。
她真是中了邪才会答应小姑娘帮她贿赂陆阎王,这下赔了夫人又折兵的,这人也不知道说句谢谢。
袁今夏还是对自己的身世耿耿于怀,先前拜托过千安,遗憾没有后续,如今又将念头打到了陆绎身上。
千安正要出门,却见杨岳撸起袖子走了进来。
同是天涯沦落人啊。
二人相视一笑,千安停下脚步,“要做什么,我帮你。”
杨岳环视四周,视线落到盆里醒好的白面,无奈地摇摇头,“夏爷让我做春饼。”
得,还算物尽其用,这春饼可是杨岳的拿手菜式。
千安跟着笑了笑,“那我给你打下手。”
二人一边做菜,一边闲聊,杨岳突然想起今夏收到的那封信,不由笑着开口,“千安,你不知道,夏爷她娘给她写信了,说是易家已经同意婚事,让她赶紧回京。”
千安挑眉,“她最近倒是招惹了不少桃花。”
“谁说不是呢。”杨岳顿了顿,手下更加用力,“还是烂桃花。”
等到他们将春饼端上桌,就见桌上气氛很是尴尬,千安走到今夏身边,眼神询问她这是怎么了?
今夏连连摇头,她也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就惹到了陆阎王。自己不过就是回答了几个问题,连正题都还没说到呢,他就突然沉了脸。
事已至此,不溜,更待何时啊!
千安放下碗筷,就要随着杨岳一齐离去,却听陆绎幽幽出声,“千捕快这是要去哪儿啊?”
该死,没溜掉。
千安留恋地凝视杨岳远去的背影,深吸气,转过身子,“卑职自觉大人口渴,这不是想去为您泡壶热茶嘛。”
“正好袁捕快温了酒,千捕快不用麻烦,一同坐下用膳吧。”
“……不用了吧。”
“坐下,吃饭。”
无奈之下,千安只能落座,与今夏共同感受这诡异的氛围。
说是用膳,怎么不动筷子呢?
陆阎王不动,她们怎么敢动?
对于自己的手艺千安还是很有信心的,好不容易做了这么一大桌子菜,却只能看着干瞪眼,这简直就是在受刑啊。
“千捕快。”
千安一怔,知道重头来了。
“我方才听袁捕快说起你们幼时的趣事,千捕快似乎与谢少帮主感情不错啊。”
陆阎王语意不明,她又要开始万恶的阅读理解了。
千安斟酌少焉,“只是经常玩在一起而已。”
“可我怎么听闻的是,千捕快你自小便喜爱谢少帮主?”陆绎替自己斟了一盏酒,慢条斯理地品了起来。
又卖我?!
千安狠狠瞪了一眼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小姑娘,复又恭恭敬敬地为自己辩解道:“不过是年少不知事罢了。”她当初就是觉得小胖子可爱,就稍微对他好了点,却不想导致周围的人都误以为她喜欢谢霄。
“那也就是说,千捕快如今是不喜欢他了,是吧?”
她怎么就莫名其妙被认定是喜欢过谢霄那个憨憨了?
又有必要这么求追不舍的吗?
面对男人灼灼其华的眼神,千安肯定地点了点头,“不止如今,之前也没喜欢过他。”
陆绎挑眉,将杯中酒水一口饮尽,平复嘴角,“动筷吧。”
听他开恩,千安与今夏惺惺相惜地对视一眼,正要动筷,千安的筷子却被小姑娘挡下。
两人一阵眼神厮杀:
今夏:你吃了,大人还怎么吃?
千安:这是我做的!
今夏:好安安,你忍心看到自家姐妹每日思念家人,却始终不知家人是谁吗?
千安:我忍心。
今夏:……不,你不忍心。
我呸,千安负气放下筷子,偏过头,眼不见心不烦。
今夏谄媚的声音响起,“大人,您快尝尝,这可是千安的拿手好菜啊。我要是吃这个,光是白米饭都能吃三碗呢。”
呵,就会借花献佛。
听完袁今夏的话,陆绎微微抬眼,“这些都是千捕快做的?”
千安扯了扯嘴角,算是回应。
陆绎也不在意她的态度,抬筷挑起几根素丝,倒是粗细均匀,刀工到位,再放入口中,亦是入口即化,五味俱全,回味无穷。
这位御史家的四小姐,真是每次都能令他大开眼界。
“好吃吧?”袁今夏急急出声。
废话,能不好吃吗?
千安从陆阎王回暖的脸色上就能看出他很满意自己的手艺,哼,算你有眼光。
陆绎无言又将筷子落到旁边的菜色,今夏眼色极快,知道他现在应该心情不错,徐徐将自己的来意道明:“那个,陆大人啊,卑职知道你们锦衣卫的能耐,也知道你们的情报了得,暗探遍布天下,要是大人能够出手相助,说不定卑职真的能够找到自己的家人。”
对于袁今夏的身世,陆绎多少有点耳闻,他不动声色地停下动作。
“今天请您吃这个饭,也是想正式地请您帮忙。”今夏说完,起身行了一个大礼。
千安转过头,对上男人的视线,微微摇头,表示自己权力有限,并没有查出什么消息。
千捕快在冷家虽然不受宠,但消息来源也比常人要多,如果只是普通的身世,怎么可能会没有任何线索。
陆绎沉吟须臾,“你真的想找到你的家人?”
今夏抬头,语气低落,“毕竟我从小到大都没见过我的家人,我也不知道他们现在是生是死。”她又低下了头,“大人,请您帮忙。”
陆绎就快要松口,又被袁今夏的下一句话给堵了回去。
只听对方自得地笑了笑,“您要是帮了我,下回卑职还请您吃饭。”
“这些菜,食材是从官驿的灶间里拿的,你没有花一分钱吧?”陆绎闻言将筷子撂下,暗自后悔自己的一时心软。
千安默默摇头,好好的一手牌就被小姑娘打毁了。
“哈哈。”今夏讪讪一笑,挠了挠后脑勺,“不过这些不重要啦,请您吃饭不在银子多少,重要的是心意啊,大人您肯定懂的。”
“心意?”陆绎语意深长地复述一遍,“既然这食材不是你买的,菜又是千捕快和杨捕快做的,酒也是我自己的。我倒想知道,你的心意究竟在哪儿?”
今夏愣了一下,连忙补救,“不啊,这些菜全是我洗的。”说着,指了指桌上的几道菜,“还有这些,都是我打下手做的。”说完,急忙将求助的眼神投向千安。
对此,千安深深地叹了口气,勉强配合她点了点头。
陆绎也抬手扶额,对她甚是无语,“行了,这件事我知道了。”
这是答应了?!
袁今夏一喜,快速道谢,然后赶紧走人,她就不打扰千安和陆大人的单独相处了。
对于她的好意,千安与陆绎一阵大眼瞪小眼,皆是没有看懂。
“快点吃吧,否则要凉了。”陆绎重新拿起筷子,招呼千安吃菜。
这还用你说,千安早就看准目标,为自己卷了一个大大的春饼,就要塞进嘴里,却感受到男人定在自己身上的视线,她动作一顿,将春饼放下。
“大人您看您要吃什么,卑职帮您包。”
陆绎徐徐报了几个菜名,眉间舒展。
千安暗自撇嘴,惯的你。
“浒苔要吗?”
见对方似是不知其为何物,千安将放置浒苔的盘子端到他面前,陆绎凑近闻了一闻,复又拧起眉头,“味道有点怪。”
“这浒苔可是春饼的精髓,闻着臭吃着香,您要不试试?”千安怂恿道。
陆绎拧眉,到底还是相信她的味觉,小心翼翼地用筷尖沾取少许,放进口中。
“……”
“是觉得还行,还是觉得不好吃?”陆阎王面无表情,她看得有些心虚,“要是不好吃您就直接吐出来。”说着,又给他斟了杯酒递过去。
陆绎慢慢将嘴里的浒苔咽下去,接过酒盏,强用酒味压下那股奇特的味道,摇摇头,“我吃不惯。”
“这春饼里加浒苔,是南方人的习惯,大人吃不惯也是正常。”千安把春饼裹好,夹到他碗里,“这样吃也很好吃。”
“南方的习惯?”
“对。”千安点了点头,“头儿他小时候在福建住过好些年,大杨做菜口味也会比较偏南方。”
“可我怎么记得杨捕头是江西人?”陆绎筷子一顿,“他为何小时候会在福建住那么多年?”
这倒确实是个好问题,千安翻找记忆,无果,“我也不知道,这些事还是从今夏那听来的。”
陆绎眯眼,“你当初查袁捕快身世的时候,没有顺便查一查杨捕头?”
“您是怀疑……头儿与今夏的真实身份有所联系?”千安嘶了一声,放低音量,“之前今夏拜托我帮忙查找家人的事被头儿知道了,当时他很生气,可之后,并没有出手阻拦于我。”
“他没有出手,可能是料定以你的能力,查不出丝毫。”陆绎随之放轻声音,“看来,袁捕快家人这件事,背后一定牵扯众多。”他得更加谨言慎行才是。
千安颔首,突然觉得口渴,便想伸手为自己倒杯酒,这一动作惊扰了沉思中的陆绎,待看清她姿势,迅速将酒壶夺下。
“女子在外喝什么酒。”语气忽然严厉,“以后不准喝了。”
千安舔了舔干涩的双唇,陆大人这样就很像严父了。
难道他是想起昨日自己在画舫上的推辞?
电光火石般,她以为自己明白了陆绎的担忧,挑眉浅笑,“放心,大人,卑职酒量很好的。”再不济,也不可能一杯就倒啊。
“那也不准喝。”陆绎脑海里的画面停留在女人喝醉之后万分乖巧的模样,声音更冷,“以后在外面都不准喝。”
可她渴啊!
千安压制不住渴意,又伸出舌尖舔了舔嘴角,不曾想对面男人眼神一凝,声音徒然增大,“不许舔。”
合着我现在做什么都是错呗?
那她还待着这里干什么?找骂啊!?
“卑职还有事,便先行告退了。”千安甩开衣摆,用力踩着地面泄愤,将男人落到身后。
“……”
陆绎缓缓抿住双唇,抬手抵上了太阳穴,自己到底是在做什么?
堂外,雨滴从空中洒向各个角落,从屋檐、墙头、树叶上跌下,就如同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最后连在一起,形成细密水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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