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第五十一朵栀子花

又过了四五日,有林菱的医术,喝过几贴药,身上的伤口逐渐结疤,千安已经可以倚床而坐,此刻,她正一脸沉静地翻阅手中杂记,外头阳光正好,屋里也十分明亮。

“——小姐!小姐!”司琴从屋外急急忙忙地跑进来。

千安抬眼,“又出什么事了?”

“呸呸呸,小姐你胡说什么呢,可是有天大的好事了!”

最近还一直没有听到过好消息,千安勾唇,“说说看,是什么大好事啊?”

“陆指挥使上午亲自拜访了冷府,带来的不仅有皇上的诏谕,还有他亲手写好的聘书和整整十大箱的彩礼!”司琴给自己顺着胸口,不用千安多问,立即将她最关心的全盘道出,“老爷见到陆指挥使时本是冷着脸,后来陆指挥使提出要和老爷单独聊两句,最后,老爷还是答应了下来……”

“没听到他们到底说了什么吗?”千安眯眼,心里莫名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司琴摇了摇头,“这些都是大少爷告诉我的,其他的也没说什么,只说让你现在就可以准备起喜服了。”

“这么急?婚期定在什么时候?”

“好、好像是这月廿九……”

听及此,千安一惊,“那不是就只有十天了吗?!”掐指一算,她心中更慌,父亲怎么会这么容易就答应这门婚事?又怎么会如此着急?一定是出什么事了!

不行,她得回冷家问问清楚。

司琴见她就要掀被下床,连忙阻止,“不行啊,林大夫交代过小姐你现在还不能下床呢!”

千安心意已决,两人拉扯间,却看见袁今夏一脸茫然地站在院中。

“……”视线相交,千安下意识顿住。

今夏攥紧手里的卷轴,凝望着千安,半晌,她徐徐开口,“千安……你要和陆绎成亲了?”声音很轻,似要被风吹走。

小姑娘这状态不对劲,怎么什么事都轮到了一块儿!?

千安抿了抿唇,“……如若不出意外,应该是的。”

为什么?

千安要和陆绎成亲了?

那她知道陆家也是夏家的仇人吗?

如果千安知道了,她会,选我吗?

见今夏只是呆呆地望着自己,千安走近,柔声问道:“怎么了?找我有什么事吗?”

怔愣须臾,今夏缓缓摇头,潜意识里,她并不希望因为夏家和陆家之间的仇恨,破坏千安与陆绎的婚事。

记忆里那个总是护着自己,看自己笑,陪自己闹的千安,就要有自己的小家了……只要一想到千安从小到大对自己的好,今夏就……不敢开口了。

她想守住千安的幸福。

“没、没事,我就是,就是想找你出去玩……”声音越来越轻,眼眶里的泪珠不久便要滚落,今夏猛地转身,“既然千安你还有事,我、我就先回去了。”说完,立即跑远。

……难道,今夏是知道了什么?

她背后藏的又是什么?

阻拦的手僵在半空,千安深吸一口气,她现在不能慌,一定要保持冷静。

“司琴,我自己的身子自己清楚。”沉下嗓子,千安面色严峻,“备马,去冷府。”

“……是,小姐。”感知到千安焦虑的心情,司琴纠结再三,终是点头应下。

……

知道冷父不待见自己,就算心里再急,陆绎也没有像上次一样贸然登门。

踱步在阴寒的墙下,脑海中父亲时不时咳嗽的画面反复闪现,他不禁皱起双眉,都说只是普通的风寒,自己还是不要胡乱猜忌吓唬自己了,等明天太医来了再说。

从冷府回到别院,千安进门,与抬头看来的男人相视一眼,皆摇了摇头,各自都没能从自己父辈那探出什么。

比起这些,陆绎一边欣悦于两人很快就要成婚,一边担忧千安的伤势,询问道:“千安,你身体好点了吗?”

“好多了。”千安勉强牵起嘴角,“就是我这心里,总是不踏实。”

“别担心,不会有事的。”坐在石桌边,陆绎覆上千安的手,宽慰道。

“白天今夏来找我了,她虽然什么都没说,但我觉得她在向我隐瞒什么。”千安仰起头,直视陆绎,“你说,她会不会是知道了裘丞那封信其实是伯父呈给皇上的?那她是不是、是不是——”

“千安,你先别急,这些都只是你的猜测。”陆绎拧眉缓住她,“你不是说袁捕快来找你时手里还藏着东西嘛,等过几日,我们约见一面,把话都说开,嗯?”据他所知,父亲确实有去找过袁捕快,不过,还是先不要让千安知道这件事比较好。

……也,只能这样了。

安抚完女人,天色已晚,回到灯火通明的陆府,陆绎看着跑进跑出的下人,心下顿时一紧。

疾步走进卧房,陆绎一把拦下管家,“忠伯,这是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管家见他,如见到了主心骨,立即侧身,让出昏迷在床的陆廷。

见此,陆绎慌了一瞬,走至床边,“之前还好好的,怎么会突然这么严重!?”

管家敛眸,叹息一声,“您回京前,老爷身子骨就不大好了,回京后您忙着处理公务,老爷怕自己的病情会影响到您,所以就谁都没告诉你。”

陆绎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那大夫怎么说的?”

“大夫说,这……”

管家的吞吞吐吐,刺得陆绎心绞痛,追问道:“大夫怎么说的?!”

“大夫说,说老爷时日不多了……”说着,撩起袖子擦上眼角。

一瞬间,今天白天的事以及之前的种种就都有了解释。

父亲知道自己快要不行了……

管家的抽泣声映着陆绎的心痛,他只感觉一阵的呼吸困难,“……知道了,下去吧。”声音里,是极力隐藏的颤抖。

管家带着下人们都退下了,一时,屋里安静得可怖。

陆绎徐徐垂头,目光在床上之人面上固定,于此,他才忍不住地红了眼角,自己这么多年的行为,终是……做错了吗?

……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就来到了大婚当日,这期间,不论是自欺欺人还是事实如此,千安都忙得不可开交,没有功夫再去想今夏的事情。

从冷府被男人接出,到坐在喜轿中摇摇晃晃,千安想的都是男人先前的红眼,陆廷,她的公公,时日已经不多了,甚至,能撑到大婚这日,已属奇迹。

奇迹?若真的奇迹,那该有多好啊。

陆廷一走,陆绎就真的举目无亲了。

自己,又能否照顾好他呢?

他们的婚事太仓促了,仓促到千安什么都还没想好,就在绣制嫁衣,整理嫁妆中急忙迎来成亲这天。

她几乎想象不出自己盘起长发,相夫教子的模样。

娘亲,柔儿就要嫁人了,您在天上,能看到吗?

轿子停了,耳边的锣鼓喧天还在继续,大红盖头下,千安望着牵住自己的大手,笑了。

那人,可是陆大人啊,她该相信他的。

这对新人拉着系有大红绣球的纯色红绫,在一众或好奇或祝福的视线中,随着那高亢的“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中,成为了真正的夫妻。

这大喜之日,除了看热闹的百姓和高堂上面色格外苍白的中年男子,其余观礼的人,竟都保持沉默,面容肃静,就连那新郎官,都不例外。

路人看得奇怪,莫不是这婚事,男方与女方皆不满意吧?

咳咳咳——

一阵响彻大堂的咳嗽声。

噗哧——

被盖头遮眼,千安只感觉到一股血腥气从四面溢来。

她……还没来得及,唤一声“爹”。

后来,在当日吏部记载的卷宗中,人们看到:

嘉靖三十七年腊月廿九,锦衣卫佥事陆绎与都察院左都御史冷家四小姐冷千安结为夫妻,乃为正室。

同日,锦衣卫指挥使陆廷于其儿子陆绎的婚礼上,当场口吐鲜血,因病逝世。

唢呐吹完了婚嫁,又来吹亡人,刺耳极了。

这日,她冷千安成了陆家的儿媳,陆绎的新娘,这日过后,她便成了全京都在议论的对象。

这陆家新娶的媳妇儿啊,天生命硬,她母亲就是被她克死的。

那年,周围人异样的眼神和难听的话语,又,蹈其覆辙。

不过一夜,红事变白事,凤冠霞帔换作披麻戴孝。

说来可悲,这亲手绣制的嫁衣,穿上的时间,还没有那仓皇置办的孝服来得久。

将近一天两夜没有合过眼,见了许多来悼念的人,面对那形形色色的打量,千安满脸木色。

她如今能做的,只有陪在男人身边。

除此,别无他想。

在同样一身白衣的岑福带领下,袁今夏看到那样失魂落魄的千安和陆绎,心下只剩不忍,“他们,有多久没休息了?”

千安隐瞒身份的事情早已被她抛之脑后。

岑福悄声,“已有一天一夜了。”

“这样不行——”

“你别去打扰他们,出什么事,还有千,夫人在呢。”岑福连忙把今夏拉回来,示意她看向那边二人紧紧相握的手。

被他点醒,今夏退回来,眼底的忧虑变淡了不少。

——这些都是镇抚司的卷宗,你拿回去,尽快熟读……不止是要熟知这些,从今日起,我办案子的卷宗都由你来写。

——你娘的死,对我何尝不是一个打击,只怪我那时候太过年轻,在家庭和仕途上选择了后者,这是我多年来费尽心机给严家布下的套,以后你会慢慢懂得,官场有很多事情都是身不由己……

爹,自从母亲过世后,我一直误解您、埋怨您,以为您与严嵩父子交好,是趋附于严家势力不敢作为,未曾想,您隐忍十多年,实则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击垮整个严党。

您的嘱托我谨记在心,剩下的事,就交给儿子吧。

事态发展确实如岑福等人所想,又过一日,陆绎便很快调整好状态,振作起来,与千安合力办完陆廷的身后事。

对付严党,迫在眉睫。

为了先严世蕃一步,陆绎二人辗转忙过多日,各自清减良多,终在一日午后,与冷原详谈许久。

而这时,蓝青玄那边,确定被严世蕃盯上了。

前几日,陆绎见过蓝青玄,二人定下在瞻星观修建成功这日,想借神谕之名,给严家来个下马威。

这才不过几天,蓝青玄就因为被人指证扶乩之时偷看圣谕之罪,被侍卫以奉皇上之命押其去刑部受审。

=北镇抚司=

“……刑部的人传出消息,蓝道长被皇上身边当值的太监告发,说他在扶乩之时偷看了圣谕。”

冷下脸听岑福说完,陆绎拧眉,“看来,已经有人忍不住先动手了。”

岑福,“那大人的意思是?”

“蓝青玄挡了谁的路,谁就想要蓝青玄的命。”陆绎沉声,“告发蓝青玄的那个太监呢?”

“卑职听说,那名太监事发后竟失踪了,估计是怕被杀人灭口。”

“司礼监呢?没派人去查吗?”

“皇上最近醉心于仙道之法,宫里的几个法会已经让司礼监自顾不暇,何况是一个无关紧要的小太监,遮遮掩掩的也就过去了。”岑福顿了顿,“大人,卑职觉得此事蹊跷,已经派人取回了那个太监的卷宗。”

见陆绎接过,翻看起来,岑福惭愧道:“不过单凭这些,卑职一时还无从下手。”

“多派些人去查,务必找到那个太监。”陆绎冷声道。

“是。”岑福想了想,还是犹豫着开了口,“大人,六扇门以追踪术闻名,何不让袁捕快帮忙?”

“……不必了。”陆绎抬眼,“这件事,也不需要让夫人费神。”

岑福抿嘴,“是,大人。”

可这件事就算陆绎与岑福不说,千安和袁今夏也有自己的渠道知道,蓝青玄不仅是他们的朋友,还是对付严党的重要帮手,这人,他们必须得救。

没有第一时间收到男人指示,千安就知道对方并不想让自己参合进这件事,但,她偏不:)

这些天,将自己为何隐瞒身份的原因告诉今夏,单是这点,千安二人的关系有所缓和。

将小姑娘留在北镇抚司外,借着陆佥事夫人的身份,千安被岑福亲自带了进去。

“大人,夫人来了。”

新婚已有几日,一切好像变了,又好像什么都没变。

闻言,陆绎从摞得高高的卷宗里抬起脑袋,“千安?”随后,不善的眼神扫向站在一旁的岑福。

岑福:冤枉呐,大人!

千安咳了一声,吸引火力,“听说蓝青玄被关进刑部大牢了?到底怎么回事?”

过多纠缠也是浪费时间,陆绎叹了口气,“严世蕃买通了扶乩之时的太监,指使他诬陷了蓝青玄,定了他欺君之罪。”

“……扶乩之事我有听说,可那不像是蓝青玄平时会说的话啊。”就知道又是严世蕃整出的幺蛾子,千安拧眉,“他平日里说话总是留半句,而且说辞也是越模糊越好,怎么会如此直白地指控严家就是奸臣呢?”

陆绎垂眼,语气沉重,“他是不想错过这个机会。”

“他这回得罪的是严家,严世蕃肯定不会那么轻易的放过他,若是对他严刑逼供,我怕他会熬不住。”

知道她想做什么,陆绎沉吟片刻,“我们现在必须要先找到那名太监,才能有办法救他。”

“那太监跑了?”动作倒是挺快。

陆绎颔首,“那名太监早就猜到了严世蕃会杀人灭口,所以办完了事,拿了钱之后,就逃出了皇宫。”

“那我们得赶在严世蕃动手之前找到那个太监,让他替蓝青玄翻供。”千安眯眼,“你这儿应该有线索吧?”

“……”

“今夏还在门口等着呢,你别光看着我不说话啊。”

陆绎无奈地叹息一声,“岑福,去把那名太监的卷宗和画像拿给夫人。”

“是。”

“你先看看吧,方便你们追踪。”陆绎妥协。

从岑福那儿接过东西,千安凝神翻阅起来,开始记忆。

过了一会儿,见她将东西还回就要走人,陆绎从书案后起身,缓声嘱咐道:“注意安全。”

时间不等人,千安头也不回地摆摆手,“知道啦。”

目送女人远去,陆绎逐渐冷下脸,他得去一趟刑部了。

本章BGM:《囍》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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