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嘉氏怒容一敛。
除了因为她知道再愤怒也于事无补外,还有便是因为儿子对朱娘的评价她是同意的,她也认为,朱娘一介妇道人家,想携子逃离安陆,能去哪儿?以为朱家锦衣卫千户身份是吃素的不成?就算手下无人,找人协查没有任何问题, 能让你跑掉?
“娘,我看那女人多半带着孩子回娘家了,不如派人追去,把人抓回来。”朱万简一脸凶恶之色。
朱嘉氏冷冰冰道:“不急。”
“啊?娘这是……”
朱万简一脸惊讶之色。
朱嘉氏白了儿子一眼:“眼下你抓她回来有何用?不如等过年后,她带人私逃这件事传到街知巷闻,那时她再回安陆, 还有何脸面自立门户?出门怕也要被人戳脊梁骨……”
朱万简恍然:“还是娘高明,那孩儿这就找人去把她不守妇道之事往外传扬。”
朱嘉氏道:“此事不用你去张罗,眼下你与刘管家往县衙一趟, 找县尊将其留在城中的宅子全都过到朱家名下……她既选择带孩子离开,就该料到宅子要回归我朱家,也算错有错着。”
朱万简兴奋道:“我这就去。”
说着转身要走。
朱嘉氏招呼刘管家跟上,朱万简不满道:“为何要找个外人同去?孩儿一人便能处置妥当。”
朱嘉氏不屑道:“就你?还是让刘管家在旁帮忙张罗,长寿这个新知县与我朱家少有往来,不知其深浅……你捎带些礼物去,朱家从不会亏了礼数!”
……
……
朱嘉氏准备很充分。
刘管家带着人抬了两箱礼物跟在后面,朱万简代表朱家前去拜访长寿知县京钟宽,可谓礼数十足,料想京钟宽不过举人出身临时代理附郭县知县,出身来头比前任知县申理颇有不如,锦衣卫朱家派人上门,应该会言听计从。
朱万简与刘管家一行到了县衙门口, 让门子递了拜帖, 随后县丞出来迎接。
朱万简大步上前, 发现刘管家要跟自己进去,当即抬手阻止:“门外候着。”
刘管家急忙道:“二老爷, 这是老夫人……”
“以你的身份,没资格跟县尊会面,也不瞅瞅自己什么玩意儿!”
朱万简早就看刘管家不爽。
这次朱嘉氏特地让刘管家跟着,他明白这是老娘对自己不放心,找个人来监视自己,就像是监军一样。
可他自视甚高,觉得自己做事哪里用得着别人在旁指手画脚?还把不把我当回事?
刘管家无奈,只能依言退到县衙门口。
……
……
知县衙门后堂,京钟宽会见朱万简。
这几天前来送礼的人不少,京钟宽能见的都见了,对他这样任期不过还有一年多的知县来说,干完这一任十有**要赋闲,他也不是稀罕那点礼物,就是想多结交一些人脉,本地士绅比他有来头的大有人在。
“朱乡老大驾光临,未曾远迎,还望恕罪。”
京钟宽对朱万简也算客气。
如果说本地来头大的,朱家绝对算得上一号,虽然朱万简现在只是个草民, 谁让他有个锦衣卫千户的爹?要说朱万简本身曾经也是锦衣卫百户……只是被夺职,说不定将来官复原职了呢?
京钟宽这几日跟士绅见面多了, 称谓上也是秉承一贯客气的原则。
朱万简从没听别人称自己为“乡老”,顿时觉得颜面有光,心中对京钟宽多了几分懈慢。
这知县……来头小,果然不敢在我面前摆架子。
朱万简笑道:“京知县客气了,之前一直想登门拜访,未敢叨扰,今日得见……京知县可真是才貌双全。”
一边说着,一边心中暗爽。
虽然我看出这个京钟宽没什么能耐,但我还是保持了不卑不亢,老太太还以为我不会应付场面事?
瞧瞧我应付得多好!
京钟宽的反应却与朱万简想象的不同。
才貌双全?
这是什么鬼?
听了此等蹩脚的恭维话,京钟宽先是怔了怔,随即脸上泛起古怪的笑容……真是个大草包!谁不知道是你将前任申知县给坑惨了?要是能选择的话,我定然不想看到你这个灾星。
“朱乡老请坐,来人,奉茶!”
京钟宽不动声色,还是表现得客客气气。
朱万简竟果真坐下,然后翘起二郎腿,态度极为随便,显得他跟京钟宽有多熟稔一般。
又寒暄一会儿,朱万简切入正题:“今日在下前来,乃为家中一桩琐事……城中一间铺子,附上后宅和城外田亩,一并过到我朱家名下。”
京钟宽略带不解:“此等事,跟典吏打声招呼便可,何须朱乡老亲自登门呢?”
朱万简道:“说来惭愧,这件事涉及家中纷争,请京知县行个方便,我朱家自当感激不尽。”
说着拿出一份拟好的契约,交给京钟宽。
京钟宽本以为对方是来送礼的,才给了好脸色,一看对方是来找自己办事,心中顿时不悦,等看过上面的地址更觉得熟悉……这不就是自己进城第一天前去拜访过的儿子同窗朱浩家的铺子?
旁边县丞走过来,本要把契约拿去办理,京钟宽却做了个“暂停”的手势,转头好奇问道:“朱乡老,这宅子好像是忠义将军家的,不知忠义将军……”
朱万简笑呵呵道:“乃是舍弟。”
“哦。”
京钟宽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一丝不易被人察觉的冷笑,继续装糊涂,“忠义将军为国捐躯,朝廷特赐予田宅奖励,难道是他没子嗣传承,所以朱家要将其收回?”
朱万简一听,心中来气。
我弟弟的家产,凭什么要让他儿子继承?明明应该是我这个兄弟继承啊!
朱万简道:“舍弟没有子嗣,可怜啊可怜……”
这就是欺负京钟宽不是本地人,以为京钟宽不知朱家内部恩怨纠葛,纯属欺生。
京钟宽惊讶地问道:“可为何本县听说,忠义将军不但有子嗣,名字叫朱浩,且有遗孀需要抚恤……”
朱万简顿时露出一种“一看你就不知情”的浮夸表情,眯着眼把头侧向一边,用余光瞥向京钟宽:“没有的事,京知县从何听来的流言蜚语?我家的事,能不比阁下清楚?”
这架势……
连一旁的县丞都看不下去。
县丞提醒:“朱二老爷,县尊进城当日,就曾去拜会朱三夫人,对于朱三夫人的家境状况了如指掌。”
京钟宽其实想说的是我儿子跟朱浩一起在王府读书,每次回来都听他提及朱浩,最近儿子还提出让朱浩进县衙来读书……
你还真当我对本地情况一无所知?
朱万简听了县丞的话,有些恼羞成怒。
感情姓京的早就知道我弟弟有儿子,故意呛我是吧?
居然还有脸问我弟弟有没有子嗣?
朱万简态度转而变得冷漠:“舍弟他的确没有子嗣,那孩子指不定是野种,我朱家才不会认呢。”
京钟宽一听就分辨出朱家到底是什么货色,笑了笑道:“朱家恩怨,本县不加干涉,但既然明面上有子嗣,那就得尊重原主的意愿……不知是朱三夫人同意将田宅转回到朱家,还是朱浩本人?过籍契约可有带来?”
“人跑了!或去偷汉子了!田宅地契也被她带跑了!朱家是怕本属于亡弟的财物,被外人窃走,这才来官府办理过户!”
朱万简越发不耐烦了,信口胡诌,一点都不知什么叫家丑不可外扬,愣是编造弟弟遗孀的劣迹,横加污蔑。
县丞又听不下去,向京钟宽解释:“朱三夫人平时待人接物很是平和,在街坊中多有贤名。”
京钟宽道:“既没有契约,还是找乡老坊老做主,本县不好干涉地方事务,否则外人以为本县帮人窃夺孤儿寡母财货,于官声不利……朱乡老,请回吧!”
朱万简一拍桌子,起身怒斥:“姓京的,你什么意思?莫非不给我朱家面子?”
之前朱万简还觉得自己能应付场面事,但现在刚遇挫便暴露本性。
京钟宽也不怒,笑盈盈道:“给不给面子,咱也要照规矩办事,要么有契,要么乡老坊老一起前来做个公正,要是各方都觉得妥当,那本县也不会横加干涉……只是现在一切手续都没有,让本县来为朱家出头,恐怕不合适吧?
“本县前任……申知县的经历,本县也有耳闻,朱乡老不会是想让本县步他后尘吧?来人,送客!”
这次京钟宽不再客气。
伱锦衣卫名头再大,那也是虚的,我一个只干半任的代理知县怕你个球!
就算你朱家不使绊子,我仕途也不会顺当,给我多少好处让我给你当出头鸟?
……
……
随后朱万简就被吏员和衙差“请”出县衙大门。
刘管家等候半晌,见朱万简气冲冲出来,急忙上前问询:“二老爷,田宅过户之事……”
就在此时,县衙里出来两名衙差,愣是将朱万简刚才派人送进去的两口箱子又给搬了出来。
抬进去的时候是四个人抬的,出来时候只需要两个人用手抱着就行。
衙差都有些不屑,这箱子并没多沉,就算没打开看,也大概猜到里面没啥值钱玩意儿。
朱万简怒道:“那个知县不识好歹,回头定要给他点颜色瞧瞧!”
刘管家其实不用朱万简说,光看衙差的反应就能看出一丝端倪。
他用可悲复可怜的眼神望向朱万简,好似挑衅一般:你怎么给他颜色瞧?
“二老爷,其实就是跟县衙通个气,县衙若是不肯相帮,找坊老乡老把话说清楚,三夫人都携子潜逃了,过户本是顺理成章的事情……您何必要跟知县老爷过不去?咱还是赶紧回去跟老夫人禀报,寻找补救之法!”
说罢,刘管家便要去赶马车。
朱万简正觉得颜面扫地,需要找个地方找补,闻言手一挥:“要回你回,老子还有别的事做,以后进县衙这种破事……谁爱进谁进,老子还不干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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