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进来,温意存就后悔了,实在是太黑了。
藤蔓重重叠叠,把这个空间包裹得严严实实,只能筛进一点点光亮。
脚下也不知踩着什么,似乎是一个破碎的瓦片,在她走进时发出清脆的响声。
但她并没有离开。
不知道为什么,一种熟悉的感觉拥抱着她。
藤蔓像一个保护罩,把她拢在中心,不受外界打扰。
这种诡异的安静,莫名让她有些享受。
她好像有点明白为什么小时候自己这么喜欢呆在这里了。
温意存在黑暗里四下摸索,脚下忽的碰到了什么柔软的东西。
她小心翼翼地攀上藤蔓,循着绿叶的光亮处走去。
但很快,她就发现,自己走错了方向,直接进到院子里面来了!
这绿色的笼子连通着内外?
想到这里,温意存觉得有必要和老妈说说这些件事。
虽然老宅荒废没有人住,但总归不太安全。
她刚一走进去,整个人就愣在了原地。
这里和老宅不一样!
虽然布置安排,没什么不对,但一切都太新了。
而且,最诡异的是,此刻,后院的柿子树下,正站着一个女人,直勾勾地看向这里。
她穿着一身月白色旗袍,素净不失端庄,玉兰刺绣沿著前襟至下摆绽开,绸缎细腻,泛着柔和的光泽。长发被一根简约的玉簪挽起,几缕碎发随风拂过脸颊,平添了几分柔情与温婉。
她静静地站在那里,神情似乎有些呆滞。
“你,是谁?”
那女子似乎只是对着空气愣怔了几秒,转身抬头看着那颗柿子树。
温意存有些警惕地看着她。
直觉告诉她,这不是人。
温意存完全感知不到任何的情绪。
就像一个木偶。
没有怨气,没有戾气,也没有生气。
甚至连死气都没有。
无悲无喜,透明的像一丝空气。
可从她的眼神里,温意存明明能看出此刻她正期待着些什么。
温意存走到她身后,在手搭上女人的瞬间,扑了空。
她的手直直从女人的身体里穿了过去。
那个女人似乎只是一段肢解的流水,一个平面的轮廓,浮在空气上面。
“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女人置若罔闻。
温意存本能的往后退了一步,脚下踩到了什么。
她转过头,地面上,零零散散晒着干瘪的玉米,玉米堆之下,隐约可见泛着红色的什么东西。
温意存用手拭开谷粒,瓷砖之上,一片血红。
像是谢老头画的鬼符一般,每个字都要渗透融进地里,触目惊心。
温意存的手不易察觉地轻颤,隐隐可见年月日,落款下面,“绝命”两个字分外显眼。
温意存觉得脑子有些转不过来,偏偏这时门外传来了响声。
“咚”
“咚”
有什么东西一直在撞击门。
那个寡淡的女人瞬间有了意识一般,转过头,死死盯着门那边。
温意存起身后退。
她现在并不确定门外到底是什么,但直觉告诉他,不是好东西。
下一秒,门砰的一声被撞开,一股黑雾蔓延过来,带着强烈的血腥气。
在撞开们的一瞬间,黑雾幻化出了无数个人头的模样,那个女人已经被淹没在黑雾之中。
来不及了。
温意存转身跑出了院子。
她拿出跑八百时的速度,直直冲了出去。
温意存总觉得那阵黑雾还跟着自己,她跑出燕尾巷,直到庚楼出现在自己的面前,才停下来喘口气。
到了庚楼,有后土庇佑,应该就没事了,温意存这样想着
她捂着自己的心脏,剧烈的奔跑和极度的恐惧几乎让她的心脏骤停。
再转过身,已然空无一物。
幸好,终于摆脱了。
她拍了拍自己的脸,不断增强自己的心理暗示——没事的没事的,只是昨天没睡好的缘故。
转身便向庚楼内的后土娘娘拜了拜,鞠躬鞠躬再鞠躬,口中念念有词:“后土保佑,我下次一定不会错过社祭”。
因为腰弯得太低,温意存起身时竟然有些眼花,视线隔着门窗在昏暗的室内飘移,不经意间瞥到了那尊后土神像。
金身之上披着一层红绸,在微弱的风中轻轻摇曳,底下的人必须要微微俯身才能看清尊容。
红绸之下,神像白瓷质地的面容微微泛着冷光,一尘不染也不带一点温度,寒意刺骨。
朱红漆就的嘴唇在昏黄的灯光下显得异常浓郁艳丽,仿若随时都会淌出血来。
一只死蛾,静静依附在上方,黑色的翅膀已经僵硬,却仍保持着飞翔的姿态。
温意存仔细瞧着,把眼前的景象和记忆里的后土神像反复比对。
明明没有差别,为什么总觉得哪里特别诡异呢?
她的目光最后落在神像的眼眸之上。
温意存看着那眼睛,眼睛似乎也盯着她。
她控制不住地想要靠近。
忽明忽暗的光线下,黑色瞳孔缓缓收缩,吞噬着落在温意存身上的光亮。
一股无形的力量正侵蚀着她的意志。
温意存猛地闭上眼,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
心里默数一二三,转身就跑,一边跑还一边安慰自己,“回家就好了,回家就好了!都是假象!睡一觉就好了!”
然而当她终于秉持信念,顺着那条最熟悉的路跑回家时,整个人石化在了原地。
哪里有什么家,目之所及,一片荒凉的田地。
空气中弥漫着泥土潮湿而腐朽的气息,一人多高的杂草肆虐生长缠绕。
不远处,隐约可见林立的坟地,稀疏零落的枝丫投下密密麻麻的鬼影。
四周一片阒寂,只能听见温意存的呼吸声和心跳声。
此刻,她是唯一的活物。
时间默然凝固,只筛落了绝望和孤独。
温意存静静看着眼前的景象,竟找不出一个词来形容此刻的心情。
这世上,比惊恐和呆滞更让人崩溃的,大概就是刹那惊恐过后独自承受的漫长无助。
寻求一个依靠,就经历一次依靠的毁灭。最后,连家这个最终的归宿也毁于一旦。
这就是神对她的惩罚吗?
温意存开始怀疑自己,怀疑真理,怀疑一切。
不相信地使劲揉搓着自己的眼睛——分毫未变
不认命地拿起手机——信号空格;
不死心地拨通电话——没有回音。
承受,向来是一个漫长的瞬间。
温意存像无事发生一样往回走,没过几秒又重新回到荒凉的土地里,来回,往复。
最终她终于“平静的”接受了这个事实,并且给了自己一个合理的答案——自己正在梦里。
因为错过社祭,潜意识里畏惧,所以才会有这个梦!心理学她可是专业的!没什么害怕的!
没事,都会醒的。
她用最快的思路来回理了一遍,最终得出结论,她要回老宅去。
一切诡异的现象都起源于老宅,解铃还须系铃人。
温意存按着原路返回,四周仍是一片寂静,除了乌鸦的叫声。
其实温意存并不知道到底什么鸟在叫,但她确信那一定是乌鸦。
自己早该发现异样的,怀鲁镇虽然不热闹,但傍晚总会有人陆陆续续出来散步,不是三五人坐下夜谈,就是一群人在树下吃瓜,怎么可能空无一人。
想到这里,她突然有些丧气。
她之前看过不少灵异文,但凡主角进入一个陌生的空间,总会出现一个人陪在身边,怎么到自己身上,就什么也没有呢?
温意存看着空空的街道,非常渴望此时能够出现一个人,只要是人就可以,哪怕看上去像人也行,至少不会让一切那么恐怖。
想法还没下心头,温意存就在转角处看见了一个老婆婆,一个人坐在门槛上,抬着头,不知道看些什么。
真是想什么来什么!
“阿婆,你好呀!”
那阿婆像是没有听到,继续保持着45°仰头的姿势。
“阿婆,你这是在干什么呀?”
阿婆抬了抬头,看了看温意存,“晚霞,多美啊!”像是自言自语一般呢喃道,“明天一定是个好天气”
温意存不解,这里四周都是房子,哪里能看见晚霞?
“阿婆,这里的人呢?”
“啊?”阿婆长着大嘴巴,贴着温意存,“你说什么?”
“阿婆,我说,这里为什么没有人呀!”温意存稍稍提高了音量。归霞村多老人,只要回家,她几乎都这样说话。
那阿婆终于听清了,转而笑了起来。
她的牙齿已经全部脱落,只有空空的牙床,还渗着血丝,这让她的笑看起来更加诡异。
“傻孩子,说什么傻话呢?这里,不都是人吗?”
她指了指温意存身后。
温意存被阿婆笑得有些心颤,顺着阿婆的视线,转头看过去。
刚才还寂静的街道上瞬间熙熙攘攘,摩肩接踵。
这些人清一色的民国服装,男人长衫马褂,女人则身着旗袍,发髻高挽。
有的在卖猪肉,鲜红色的汁液流淌了一地,有的骑着自行车,不停地按着铃,还有三四个小孩,手拉手围成一圈,嘴里唱着带有怀鲁镇乡音的童谣。
“哒哒嘟,哒哒嘟,小娃娃真真苦;
哒嘟哒嘟,哒哒嘟,一年到头无肉吃;
哒哒,嘟嘟,嘟嘟哒,终于盼到秋社日;
嘟嘟嘟嘟,哒哒嘟,有肉尝了!”
温意存的思绪一片混乱。
她转身想问点什么,阿婆已经不见了踪影。
她突然觉得,自己一个人好像也不是不可以。
温意存茫然无措地站在路旁,试探性地拿出手机,想看看有没有信号,结果还是一样。
她的目光在周遭人群中游移,定格在了那个猪肉摊上。
摊位后方的阴影中伸出了一双皮包骨的手,枯瘦如柴,指尖微微颤抖,正想要神不知鬼不觉地偷点肉末。
温意存还未出声提醒,那屠户就跟背后长了眼睛似的,操起屠刀挥过去。
刀刃划过空气,下一秒,一截血淋淋的断骨就出现在了桌子上。
喷出的血丝,与猪肉油腻的皮脂在粘合一起。骨头的断面参差不齐,白色的骨髓从中渗出,融进鲜红的血液里,形成了一种令人作呕的粉红色。
屠夫的脸上没有丝毫波澜,继续扯着嗓子,大声吆喝着:“新鲜的肉唉!快来瞧瞧,保证肉质鲜美!”
温意存一阵反胃,迫切地想要离开。就在转身欲走之际,一阵急促的自行车铃声响起。
她抬头望去,只见刚才还在远处的自行车此刻正飞速向她冲过来。
温意存本能地向后退去,脚步踉跄,眼睛死死地盯着那辆自行车。
骑车的男人从她身边呼啸而过,带起的风让衣角翻飞,那串令人心悸的铃声在空气中回荡。
那男人从身边经过的瞬间,温意存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他的四肢都是断的,没有手也没有脚,只有躯干依靠着某种机械装置维持着骑行的动作。
空荡荡的衣袖和裤腿随风乱飘,划出一道道弧线,男人的身影在光线中若隐若现,仿佛随时都会消失在空气中。
温意存的心脏猛地一紧,已经不敢再看刚刚唱歌的孩子们现在在干嘛。
“你好!”有人碰了碰她的手。
温意存回过身,看见一个小女孩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了身后。
小女孩皮肤白皙,六七岁的模样,穿着民国时的花袄子,两条辫子用红蝴蝶结扎着,眼睛大大的像个洋娃娃。
“你好,小朋友,怎么了?”温意存俯身蹲下,与小女孩的视线平齐。
女孩的大眼睛里满是不安,小手紧紧抓着自己的衣角,声音细若蚊吟:“我迷路了。”
她的声音中带着一丝颤抖,这可能是她第一次与陌生人交流,显得格外紧张。
“你家在哪里呀?”
“柿子树。”小女孩比划着,“有一颗很大的柿子树。”
柿子树?温意存想到老宅后院的那棵柿子树,难不成这个小孩子也是要去老宅?
“你想我带你过去?”温意存试探着问道。
小女孩腼腆地点了点头。
温意存不禁联想到了现在社会上一些人用小孩来诱拐的现象她在视频里刷到好多次了。
合着这梦是把她内心恐惧的都杂糅在一起了?
温意存看着小女孩,陷入了思考。
哎,算了算了,反正都是梦,回老宅再说。
她伸出手,想要拉着小女孩。
那小女孩看了她良久,最后怯怯懦懦地拉起温意存的小拇指
“谢谢姐姐!”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