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雨总带着一股子钻骨的凉意,把整座城市浇得透湿。罗锦撑着一把黑色长柄伞,站在美术馆后门的台阶上,看着玻璃门内逐渐散去的人群。画展结束时已经过了闭馆时间,负责收尾的同事笑着拍他的肩:“罗老师,今天多亏你了,早点回去休息吧。”
罗锦点点头,声音温和:“你们也早点走,路上小心。”
他是这家私立美术馆的策展人,刚结束一场筹备了半年的油画展。晚风卷着雨丝扑在脸上,带着潮湿的土腥味。他拢了拢身上的米色风衣,转身走向停车场,脚步在湿漉漉的地面上踩出轻浅的声响。
停车场的灯光是惨白的,照在积着水的地面上,反射出晃眼的光。罗锦找到自己那辆半旧的白色轿车,正准备掏钥匙,身后突然传来一道低沉的男声,带着点被雨水过滤过的沙哑:
“罗锦?”
罗锦的动作猛地顿住,像被施了定身咒。这个声音……他有多少年没听过了?五年?还是六年?久到他以为自己早已把这声音里的每一个音节都从记忆里剔除干净,可此刻仅仅两个字,就像一把生锈的钥匙,猝不及防地撬开了他尘封已久的胸腔,让里面翻涌的情绪瞬间冲破堤坝。
他缓缓转过身。
雨幕里站着一个男人。很高,穿着黑色的冲锋衣,帽子摘着,露出利落的短发,发梢还沾着水珠。灯光落在他脸上,勾勒出深刻的轮廓——高挺的鼻梁,紧抿的薄唇,以及一双深邃的眼睛,正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是罗毅。
他变了,又好像没变。褪去了少年时的青涩,肩膀更宽,身形更挺拔,眉宇间多了几分沉稳的锐利,可那双眼睛里的东西,却让罗锦觉得熟悉到心惊。
罗毅往前走了两步,停在离他几步远的地方。雨水顺着他的下颌线滑落,滴在衣领上。“真的是你。”他的语气听不出情绪,可眼神却像一张网,牢牢地罩住了罗锦。
罗锦喉结动了动,费了很大力气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哥。”
这一声“哥”,喊得极其艰难。他们是同父同母的亲兄弟,曾经最亲密的人。可自从六年前罗毅突然离开家,断绝了所有联系后,这两个字就成了罗锦心里不能碰的禁区。
罗毅听到这声称呼,眼神暗了暗,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说不清是嘲讽还是别的什么的弧度:“还知道叫哥。”
罗锦垂下眼,看着自己握着伞柄的手指泛白。“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回来没多久。”罗毅的目光落在他身上,从头到脚,像是在丈量什么,“没想到这么巧,会在这里碰到你。”
“嗯。”罗锦不想多谈,只想快点结束这场对话。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得厉害,那些被强行压抑的记忆,像潮水一样争先恐后地涌上来——小时候罗毅背着他爬树,青春期时两人在深夜的房间里说悄悄话,以及……分开前那个混乱而难堪的夜晚。
他攥紧了钥匙,低声道:“我该走了。”
“等等。”罗毅上前一步,几乎要逼近他的伞下。一股属于罗毅的、混合着雨水和淡淡烟草味的气息笼罩过来,让罗锦浑身一僵。
“你住在哪儿?”罗毅问,声音比刚才低了些,“我送你回去。”
“不用了,我自己开车来的。”罗锦往后退了半步,拉开距离,语气疏离,“而且,我们不顺路吧。”
罗毅的视线落在他身后的白色轿车上,又转回来看着他,眼神里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强势:“顺不顺路,试过才知道。”
罗锦皱眉:“哥,没必要这样。”
“怎么没必要?”罗毅的声音冷了下来,“我们是兄弟,不是吗?分开这么多年,我送你回家,难道不应该?”
“兄弟”两个字,像针一样扎在罗锦心上。他抬起头,直视着罗毅的眼睛,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六年前你走的时候,怎么没想过我们是兄弟?”
罗毅的脸色瞬间沉了下去,眼底掠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快得让罗锦抓不住。两人僵持着,雨水在他们之间无声地落下,空气里弥漫着尴尬而紧绷的气息。
过了好一会儿,罗毅才缓缓开口,声音放低了些,带着点疲惫:“锦锦,过去的事,我以后再跟你解释。外面雨大,先上车吧,别感冒了。”
他的语气软了下来,还叫了他小时候的昵称。罗锦的心猛地一颤,那些刻意筑起的防线,似乎在这一刻出现了一道裂缝。
看着罗毅被雨水打湿的肩膀,和那双似乎藏了很多故事的眼睛,罗锦最终还是没能硬起心肠。他沉默着,转身打开了自己的车门。
罗毅看着他的动作,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随即也转身走向不远处的一辆黑色越野车。
坐进车里,罗锦才发现自己的手在抖。他深吸一口气,发动车子。后视镜里,罗毅的车缓缓跟了上来。
一路无话。
罗锦开着车,刻意放慢了速度,却始终能从后视镜里看到那辆黑色的越野车。他不知道罗毅为什么突然回来,也不知道他到底想做什么。六年的时间,足以改变很多事情,他们之间,早就不是当年的样子了。
车子驶入熟悉的小区,罗锦停好车,解开安全带,正准备下车,罗毅的车也停在了他旁边。
罗毅推开车门走下来,撑着一把黑色的大伞,走到他这边。“上去坐坐?”他问。
罗锦犹豫了一下,还是摇了摇头:“太晚了,不太方便。”
“我就上去喝杯水,马上走。”罗毅坚持着,眼神牢牢地锁着他,“锦锦,给我个机会,好不好?”
看着罗毅眼底的坚持,和那份似乎从未改变的执拗,罗锦最终还是点了点头。或许,他也需要一个答案,一个关于六年前罗毅为什么突然离开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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