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寻引

她神色逐渐凝固起来,而她身后的迟渊,同样注意到了这一幕。

唯有温常本人,还在心惊胆战地捂着眼看。

迟钰给迟渊传音:“你可看到那仙师腕上疤痕?”

迟渊:“和他腕上一模一样,应当有些渊源。”

迟钰心中默默赞同:那怕不止半点儿渊源。

她收回手,见温常又怕又要看的模样,试探道:“温小仙师,你当真只是为了仙榜位置才来此地,除此之外无半点私心?”

温常身子猝然一僵:“自自自然是真的。”

“……”

迟钰只当自己是聋了,听不出他那拙劣谎言,心想:这阵…是否过于巧合了些?引来她先不说,怎么连有些渊源的转世,都能引得过来?

而这怨阵过于古怪,一直重演不说,阵主竟是入了灵的纸人。

纸人为留住此阵,故意伪造出老人阵主的障眼法。

可这般又说不通,若是想长久留住老人,不是已达到她的目的,为何纸人怨气仍旧如此重?要知道怨气重会引来仙师,岂不是功亏一篑?

迟钰理不通,或许是她死了一遭的缘故,她不知到底何人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引灵入纸。

应当……不止有怨念。

小阿沅小心翼翼地捧着碗水过去,先是轻声喊了几下,待仙师悠悠转醒时,又故意做鬼脸吓唬人家。

不出所料,仙师……两眼一翻,又吓晕了过去。

迟钰强忍着笑,这人还真是,始终如一的性子。

小阿沅并没有将水放下,她拎住仙师衣领,掰着他的嘴,直接灌了下去。

灌完还十分愉悦道:“做善事!”

灵体形态的温常嗓音飘忽:“这算哪门子的善事……”

三人借助阿沅的眼睛,过了无比喧闹的一天。

老人赶鸡鸭她在后面咯咯笑,把鸡鸭吓得四处扑腾;老人做饭她添柴,可错放湿柴,午饭耽搁半个时辰;老人洗衣她打水,不料短胳膊短腿,一下全倒了。

在阿沅的倾力相助下,小院一团糟,但老人面上始终挂着笑。

祖母两人笑声一直持续到傍晚。

直到夜半三更,有人在荒野中寻到她们,敲响了木门。

是隔壁仙师那间。

小阿沅猛然从梦中惊醒,几人的情绪也随着小阿沅情绪变化而波动。

“祖母,有人敲门…”

她细小的嗓音中隐隐带着哭腔,老人见状将她搂在怀里安抚:“不怕,不怕,我的小阿沅,安心睡觉,祖母去瞧瞧。”

阿沅立即拽住了祖母的手,道:“不去好不好?”

老人附身给阿沅掖好被子,而后捧住她的脸揉了揉,粗糙的手掌十分温暖,将阿沅惊跳的心安抚下来。

可在老人开门的那一刹那,因小阿沅五感极度灵敏,迟钰几人瞬时嗅到了浓浓的血腥味。

接着同幻境那样,老人急匆匆地关门,将小阿沅从窄窗处藏了进去。

那是阿沅第一次听到祖母那般严肃的神色。

“不要出声,找准机会跑,阿沅,听话。”

迟钰心下一惊:到了!

他们无法得知到底发生什么,也无法更改,只能透过那双眸子,掠过不属于他们的的过去。

可阿沅视线有限。

迟钰几人只能听到老人厉声呵斥,接着踉跄脚步声响起,似乎被人踹倒在地,可痛呼声全堵在了嗓子里,泄不出半点儿声音。

紧接着扑哧一声,是灵骨被抽出来的声音。

这厮竟连未修道的凡人灵骨都不放过!

迟钰此刻恨不得出来劈了这厮,可已去的过往,是没办法改变的。

窄窗容纳的地方并不多,迟钰能清晰感受到阿沅身上温度的骤降。

但下一刻,她盯着那道木门,心中一颤。那不是阿沅温度发凉,而是周遭的环境。

木门顷然碎裂,一道人影逆光而来。他身形不算高大,反而极其……羸弱,可即便如此,他手上拖着的人,要高出他许多。

迟钰一眼便认出了是先前那个仙师,可看不清黑衣人的脸。

仙师…仇家么?

阿沅抖着手,大着胆子将窗又挤出一丝缝隙,眯着双眼望去,试图记下那人的脸。

她抖得厉害,目光也晃得狠,就在迟钰快看到那人的脸时,那人猛地甩来眼刃,被拎在手上的仙师突然吊着一口气暴呵:“跑!沿着山川跑!千万别回头!”

眼前猛烈一晃,阿沅从惊吓中回神,呜咽一声,光着脚翻出后墙,头也不回地逃了出去。

一路上山峦重重,鸟啼声阵阵,阿沅不敢停。

就在她即将踏出荒野之时,身后枯叶碎裂声让她下意识回头,可迎来的却是闪着锋芒的剑刃。

白光乍闪,一柱香时间已到,迟钰一恍神又回到了幻境中。

阿沅没成功逃走,那到底是谁将她入灵?迟钰想要再次进去,不料被谁的手轻轻拢拉一下。

她回头却未有人拉住她,方才只有风,还有离她很远的假书生。

“时辰到了,不可再次进入。”迟渊似乎出来的比她早一些,静静地站在枯树旁,身形一半隐在怨气之中,另一半被线缘拉扯着。

而温常呆傻地跪坐在小院之中,胡乱说话,好似梦魇般频频打颤。

和她有渊源的怨阵,身份有异的假书生,有着不可告人秘密的小修士,以及……莫名连起来的再世前缘。

是巧合还是有人故意为之?

迟钰看向迟渊,有意问道:“你可有思绪?”

迟渊摇头。

她又指指痴傻的温常,道:“这算是……度化了还是没有?”

“没有,他心性至纯,通灵后极可能与怨灵相通,知其源,方能解其怨。”迟渊垂在身侧的手蜷缩了一下,一闪而过的血痕又消失不见,他毫不在意,解释道:“他应当在与怨灵交谈,法力不到度化的境地。”

迟钰听着有些不对劲:“那你方才说可通灵度化……”

迟渊神色不改,拢拢衣袖,道:“自然骗他的,更何况没有彻底度化怨灵的办法。若是开始就告诉他真相,恐怕他不会应下。”

迟钰:“……”

她很想问这人到底从哪学得这些手段,可触及那道清冷双眸时,又将话咽了回去。

总觉得不是什么好问题,还是不要问了。

不久,傻跪在地上的温常动了动,接着惊叫起身,抱头痛哭,平静好一会儿,憋出一句:“我再也不乱跑了!”

迟钰慢慢踱步来到他身后,清咳几声平复心虚,问道:“她同你说了什么?”

温常哭得稀里哗啦:“她要找她祖母尸体,这就是她的夙愿。”

迟钰四处望了一番,没瞧到阿沅:“既然如此,她为何不现身同我们一起找?我还有话想问她。”

“你将她所说托出。”迟渊不知何时来到两人身后,道。

温常一个激灵爬起:“你走路没声想吓死谁!!”

迟渊眼神一冷,温常即刻坐好,道:“她只说了她的夙愿,除此之外并未看到真凶面容,至于尸身何处,也不知道。”

他犹豫片刻,又道:“至于未现身,或许是想起来那些事情,过于伤心害怕,不敢见人。”

这话倒是不无道理,迟钰回想起小阿沅,被吓到再正常不过。

她目光钉在小修士身上,忽然说道:“我记得先前你说,你学过迟钰的剑法符法?”

身后迟渊眼睫微颤,目光不着痕迹地落在迟钰身上。

温常并未因其名声避嫌,反而大方应道:“对,不过都没学完,那书有残页,学到一半还被那群疯子烧了。”

迟钰失笑,不好直说:“既如此,那你便阵法寻找吧,我记得她有个阵叫什么来着……”

“引灵寻物。”迟渊淡淡说道,“又名寻引阵。”

迟钰意外地扫了他一眼。

“我知!这招是她最基本的阵法,”温常道,“据说她名器过多,随处都是,最开始创此阵是为了寻武器。可是能寻得吗?”

“能,”迟渊神色淡淡,“若是不能,那是你修为不高。”

温常:“……”

迟钰已经习惯二人的你来我往,说她东西随处都是倒也没说错,不过,并非她老是丢东西才创此阵,而是为了哄某个玉面小闷罐儿。

那是……许久之前的事了。

她隐约记得刚领回来的那段时间,小徒弟不爱说话、不爱吃饭、不爱睡觉。

一遇到不高兴的事,他便缩成一团,靠着树发怔,看对面的那片竹林,一看便是几个时辰。

她去镇上回来后,瞧见的便是这样的场面——单薄的少年一身黑衣,几乎和树融为一体,远远望去,眼里不好的会错认为哪里多出来的树干。

问了半天才猜到,是他那只猫儿跑丢了。

迟钰看他想哭又强忍的模样只觉有趣,当即往他跟前扔了几块儿石头,里面还夹杂着几颗裹好的糖块儿。

就这样,在少年黑到不能在黑的脸色中,空中凝聚起一个法阵,西北角一处酒楼亮了起来。

那双死气沉沉的眸子,也跟着亮了起来。

她浅浅一笑,长发未来得及束起,随手挑出个面具,便牵着玉面小闷罐儿去找猫。

那天回去后,她小徒弟总算憋出了一句谢谢。

迟钰轻笑一声,引得迟渊看来。

她忽地一滞,分明不是一样的面庞,可偏偏可当年重叠起来。

或许人死一遭,就会变得多愁善感,不然她为何会觉得迟渊眼熟?只是可惜,她还未见过江渊长大后的模样。不过这两人,倒是…有些相似。

“笑什么?摆错了?”温常正在摆阵,头也不回道。

迟渊未问,但那眼神也差不多是这样的话。

迟钰圈了缕发丝把玩,看了眼那如同字体一般乱七八糟的阵,拾起一支枯枝趁其不备投了过去。

待阵成型,她久久才答道:“笑一位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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