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古籍与恐吓信

四月的雨连下了三日,沈静姝坐在“博古轩”的里间,指尖轻轻抚过那套程景珩送来的《新青年》合订本。

自从沙龙事件后,她已有半月未见那个身影,只有这本**证明那晚的雨夜逃亡并非梦境。

铜铃轻响,沈静姝迅速将书藏入暗格。抬头却见张伯捧着一个锦盒进来,脸上堆着笑:“小姐,有您的包裹。”

锦盒约一尺见方,裹着靛蓝色绸布,系着银色丝带。沈静姝接过,分量比她预想的要轻。盒内没有卡片,只有一层薄棉纸,掀开后露出——

“天哪!”她轻呼出声。

那是一册残破的线装书,封面只剩半边,烫金的《玉台新咏》四字也已模糊。但沈静姝的手指却微微颤抖起来,她小心翻开扉页,果然在左下角看到一个极小的“沈氏藏书”篆章。

这是她祖父散佚的珍藏!十年前沈家遭劫时丢失的数十箱古籍之一!

“张伯,送东西的人呢?”

“是个小兵,说放在柜台就走。”张伯挠头,“说是…程长官让送的。”

沈静姝的心跳突然加快。她小心地捧出残卷,发现下面还压着一张字条:“闻廿三是沈小姐生辰,偶然得此残卷,疑是沈家旧物。若蒙不弃,愿登门请教修复之法。景珩。”

字迹工整挺拔,一如那人给人的感觉。沈静姝将字条贴在胸前,突然想起今日正是四月二十三。她从不对外提及生日,连店里伙计都不知晓,程景珩是如何……

“小姐!您脸怎么这样红?莫不是发热了?”张伯关切道。

“没…没事。”沈静姝慌忙放下手,“张伯,麻烦去家里告诉福伯,今晚…可能有客人来。”

回到沈府,沈静姝换上一件淡紫色旗袍,领口别了枚珍珠胸针。她对着镜子将发髻重新梳理,又觉得太过刻意,便故意扯松了几缕碎发。

“静姝。”父亲在书房唤她,“来看这个。”

沈修远桌上摊着一份报纸,头条赫然是《军使署大规模搜捕进步人士》。文中虽未点名霞飞路事件,但提到“某文学聚会”被取缔,数名“煽动分子”在逃。

“父亲担心程…程长官是来…”

“景珩不是那种人。”沈修远摇头,从抽屉里取出一封信,“今早收到的。”

信封上没有落款,里面只有一张纸条:“令嫒近日交友不慎,恐有不测。旧友谨启。”

沈静姝后背一凉:“这是…威胁?”

“景珩今日来,正好问问。”沈修远眉头紧锁,“他身在军使署,消息灵通。”

正说着,福伯通报程长官到了。沈静姝匆忙将纸条塞回信封,心跳如擂鼓。

程景珩今天穿了便装——深灰色长衫外罩黑色马褂,整个人儒雅挺拔。他手中提着个皮箱,向沈修远行礼后,目光落在沈静姝身上:“沈小姐,生辰快乐。”

“谢谢你的礼物。”沈静姝声音比平时轻软,“怎么认出是沈家旧藏的?”

程景珩打开皮箱,取出几样工具:“先父曾有幸参观过沈老太爷的藏书楼,对《玉台新咏》的装帧印象深刻。上月在一家北平书肆见到此残本,从纸张和装订手法判断应是同一版。”

他边说边取出镊子、棉纸和一小瓶透明液体:“若沈小姐不介意,我可尝试修复。”

沈静姝凑近看他操作。程景珩的手修长有力,处理起脆弱纸页却异常灵巧。他先用软刷清除表面浮尘,再用棉签蘸取特制溶液轻拭污渍。沈静姝注意到他眉间那点朱砂痣在灯光下格外鲜明,随着他专注的表情微微颤动。

“这里缺了两页。”程景珩突然说,“但我记得内容。先父曾手抄过全文。”

“你记得?”沈静姝惊讶道。

程景珩点头,不假思索地背诵:“妾发初覆额,折花门前剧。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

“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沈静姝自然而然地接上,两人相视一笑。

沈修远若有所思地看着他们,突然起身:“我去泡茶。”

父亲一离开,沈静姝立刻压低声音:“程先生,今天收到一封匿名信…”她将纸条内容告诉程景珩。

他眼神一凛:“笔迹熟悉吗?”

“父亲说可能是他'旧友',但……”

“周副官的字就是这种瘦金体。”程景珩声音冰冷,“他最近在查所有与我有关联的人。”

沈静姝心头一紧:“那我们…会不会连累你?”

“我自有分寸。”程景珩轻轻将一页破损处贴合,“倒是沈小姐要格外小心。对了,明晚英国领事馆有场文化晚宴,你可愿作我女伴?那里相对安全。”

沈静姝一怔:“我…合适吗?”

“非常合适。”程景珩抬头,目光灼灼,“你是上海最懂古籍的闺秀,领事夫人正想请教中国书法。”

沈修远端着茶盘回来,恰听见最后几句:“静姝去吧,见识见识也好。”

程景珩补充:“军使署几位长官都会出席,周副官也在。沈小姐公开露面,反而能打消某些猜疑。”

沈静姝明白这是保护之举,轻轻点头。程景珩眼中闪过一丝笑意,继续专注于古籍修复。三人在书房度过了一个安静的下午,当最后一页被小心加固后,夕阳已为残卷镀上金边。

“暂告一段落。”程景珩收好工具,“还需几次才能完全稳定,若沈小姐允许…”

“随时欢迎。”沈静姝脱口而出,随即觉得太过直白,补充道,“父亲也很欣赏你的学识。”

程景珩嘴角微扬:“明日六点,我派车来接沈小姐。”

次日傍晚,一辆黑色轿车准时停在沈府门前。沈静姝身着银白色绣梅旗袍,外披淡粉色纱巾,发间只簪一支珍珠钗,既不过分隆重,又不失典雅。

车门打开,程景珩一身戎装走出来,金色绶带在夕阳下闪闪发光。他向她伸出手臂,沈静姝轻轻搭上,感受到布料下坚实的肌肉。

“你今天很美。”程景珩低声道,帮她关上车门。

领事馆灯火通明,花园里点缀着彩色灯笼。程景珩一路为她介绍各位来宾,流利地在中文、英文和法文间切换。

沈静姝惊讶于他的语言天赋,更惊讶于他介绍自己时的郑重:“这位是沈静姝小姐,著名学者沈修远先生的千金,古籍鉴定专家。”

“程参谋过誉了。”沈静姝小声说。

“实事求是。”程景珩递给她一杯柠檬水,“看,领事夫人来了。”

领事夫人是位四十余岁的英国女士,对中国文化颇有研究。当她得知沈静姝精通书法后,热情地邀她去书房看自己收藏的字帖。

“这幅《兰亭序》……”沈静姝仔细端详后委婉道,“笔墨精神极佳,但恐非右军真迹。”

领事夫人惊讶道:“沈小姐如何看出?”

“您看这个'之'字的捺脚……”沈静姝正要解释,突然听到客厅传来争执声。

一个粗鲁的声音用中文嚷道:“跟洋鬼子废什么话!我们大帅说了……”

沈静姝透过半开的门缝看到周副官正对着几个英国官员指手画脚,程景珩在一旁试图调解,但周副官明显喝多了,脸色通红。

“…他说什么?”领事夫人皱眉问。

沈静姝迅速判断形势,用流利的英语解释:“这位军官在称赞贵国的军事装备,但中文表达有些……直白。”她随即翻译了几句无关痛痒的客套话。

领事夫人展颜一笑:“原来如此。”

当沈静姝回到客厅,周副官已被同伴拉走。程景珩迎上来,眼中带着赞许:“多亏你解围。领事刚向我致谢。”

“他那些粗……”

“故意的。”程景珩冷笑,“周茂才想挑拨领事馆与军使署的关系。幸好你在。”

他带着沈静姝来到阳台。夜色已深,花园里的灯笼像一串串明珠。远处传来小提琴声,是《月光奏鸣曲》。

“没想到沈小姐英语这么好。”程景珩靠在栏杆上。

“母亲曾请英国女家庭教师。”沈静姝望着远处的黄浦江,“她去世后,我靠读英文小说保持语感。”

程景珩突然轻声念道:“It is a truth universally acknowledged, that a single man in possession of a good fortune, must be in want of a wife.”

沈静姝惊喜地转头:“你读《傲慢与偏见》?”

“读过译本。”程景珩微笑,“军中也需读书解闷。”

”我以为你们只看《孙子兵法》。”

“偶尔也看《红楼梦》。”程景珩望着她的侧脸,“黛玉葬花那段,先父常吟诵。”

“花谢花飞飞满天,红消香断有谁怜…”沈静姝轻吟,突然对上程景珩专注的目光,心跳漏了半拍。

月光下,他的轮廓比平日柔和,眉间那点朱砂痣像一滴相思泪。沈静姝莫名想起下午修复的那页诗:“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

“冷吗?”程景珩问。夜风吹起她的纱巾,拂过他的手臂。

“不……”沈静姝刚要否认,一个喷嚏出卖了她。

程景珩立即脱下军装外套披在她肩上。带着体温的外套裹挟着淡淡松木香,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火药味。沈静姝拢紧衣领,指尖触到内袋里一个硬物。

“这是……”

程景珩按住她的手:“别在这里。”

他的手掌温暖干燥,覆在沈静姝的手背上,两人都像触电般微微一颤。

沈静姝敏锐地察觉到内袋里的东西像个小本子,但知趣地没有追问。

回程的车上,程景珩异常沉默。直到停在沈府门前,他才从内袋取出那个小本子——是本袖珍日记。

“周茂才最近在查所有与我来往的人。”他低声道,“若遇紧急情况,撕下第7页烧掉,灰烬浸水会显出一个地址。去那里找陈大夫,说是我让你来的。”

沈静姝握紧小本子:“事情已经这么危险了?”

“预防而已。”程景珩帮她打开车门,“晚安,沈小姐。”

“晚安……景珩。”她第一次直呼其名,感觉舌尖泛起一丝甜意。

刚进客厅,福伯就慌张地迎上来:“小姐!老爷在书房等您!”

沈修远脸色铁青,桌上摊着一封信——这次没有信封,纸上只有血红的几个大字:“再与程某往来,令尊性命不保!”

沈静姝双腿发软,扶住桌沿才没跌倒。她突然想起程景珩的外套还在自己身上,内袋里或许有线索……

“父亲,我去换件衣服。”她强作镇定地回到卧室,仔细检查军装外套。果然在内衬暗袋里摸到一张纸条,是程景珩工整的字迹:“恐吓信必是周茂才所为,已派人暗中保护府上。明日博古轩见。”

沈静姝将纸条烧掉,看着灰烬在瓷盘中蜷曲。窗外,一轮冷月高悬,梧桐树影婆娑如鬼魅。她抚摸着小日记本,想起程景珩在月光下的侧脸,心中既甜蜜又恐惧。

祝大家看文愉快~[撒花][撒花][撒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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