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的风带着料峭寒意,辛钰正蹲在厨房外啃炊饼,就见管家颠颠儿跑来,老远就喊:“小辛子!快跟我走!大少爷让你收拾东西,跟去学堂伴读!”
“学堂?”辛钰嘴里的饼渣掉了一地,眼睛瞪得溜圆,“伴读?我大字不识一个,伴什么读?”他心里直打鼓——伺候主子读书?那不得站一整天?耽误他打听哪个主子赏钱大方怎么办?
“让你去你就去!”管家一把拽起他,“大少爷的话你也敢犟?赶紧回去拿件干净衣裳,轿子在二门等着呢!”
辛钰被半拖半拽地塞进轿子时,还在琢磨这事儿的利弊。伴读……说不定能跟着大少爷见着更多权贵子弟?要是哪个公子哥随手赏个金锞子……他眼睛一亮,立刻把“耽误赚钱”的念头抛到九霄云外,扒着轿帘问:“管家,学堂里的小公子们,赏钱大方不?”
管家被问得一愣,随即笑骂:“你这小子,满脑子就这点出息!”
轿子在国子监外落下时,辛钰差点被晃晕。他跟着林摇屹走进朱漆大门,只见满院青衫学子,个个摇头晃脑地背书,墨香混着书卷气扑面而来。辛钰缩着脖子跟在林摇屹身后,活像只误入孔雀群的灰麻雀。
“哟,这不是林小王爷吗?”一个穿宝蓝色锦袍的少年迎面走来,腰间挂着羊脂玉佩,笑得张扬,“今儿怎么带了个小厮来?莫不是怕先生提问,让他替你挨手板?”
辛钰认得这是吏部尚书家的公子赵珩,上次在侯府宴会上见过,听说出手阔绰,赏小厮都是银角子起步。他眼睛一亮,刚想凑上去搭话,就被林摇屹冷冷瞥了一眼,吓得赶紧低下头。
“赵公子倒是清闲。”林摇屹语气平淡,却带着股疏离,“先生的《策论》背熟了?”
赵珩脸上的笑僵了僵,悻悻道:“背、背熟了……”说罢赶紧拱手溜走,连带着身后的书童都小跑着跟上。
辛钰看得目瞪口呆——这位赵公子在侯府时何等嚣张,见了大少爷怎么跟老鼠见了猫似的?他偷偷瞄林摇屹,见他面无表情地走进讲堂,心里嘀咕:果然是阴沉主子,连同窗都怕他。
林摇屹被安排在首排,辛钰就规矩地站在他身后的角落里。先生讲的《春秋》他一个字也听不懂,只觉得满屋子的“之乎者也”像蚊子嗡嗡,吵得他直犯困。他偷偷打了个哈欠,目光却在满屋子的锦衣书童间打转——那个穿绿袄的是靖安侯府的书童吧?听说他家小公子去年赏了个金镯子给丫鬟;还有那个抱剑的,是镇国公府的,主子脾气暴,但赏钱从不手软……
“辛钰。”
冷不丁一声唤,吓得辛钰一激灵,差点撞翻身后的书架。他慌忙站直:“主、主子?”
林摇屹没回头,声音压得极低:“站好。”
辛钰赶紧贴墙根站定,心里把先生骂了八百遍——讲这么久做什么?耽误他跟别家书童套近乎!
好不容易熬到课间休息,学子们三三两两聚着说话,林摇屹被几个公子围在中间,不知在讨论什么。辛钰趁机溜到院子里,一眼就看见刚才赵珩的书童正蹲在槐树下数钱。
“兄弟!”辛钰一个箭步冲过去,笑得像朵花,“忙呢?”
那书童吓了一跳,见是辛钰,上下打量他一番:“你是林小王爷的伴读?”
“正是正是!”辛钰搓着手,“我叫辛钰,你呢?”
“我叫石头。”石头把钱袋揣进怀里,撇撇嘴,“伺候赵公子的。你们家主子……是不是特别难伺候?”他压低声音,“听说他脾气阴沉沉的,上次赵公子不过说了句他墨宝不如世子爷,就被他冷着脸怼了回去,吓得我们家公子三天没敢跟他说话。”
“难伺候?”辛钰眼珠一转,想起那十文钱、银角子,还有袖袋里没花完的碎银子,拍着胸脯道,“嗨!哪有的事!我们家主子大方着呢!磨个墨赏银角子,沏杯茶赏碎银子,上个月我还得了块……”他差点说漏嘴金锞子的事,赶紧改口,“得了块好布料!”
石头眼睛一亮:“真的?比我们家公子还大方?”
“那可不!”辛钰得意洋洋,“对了,你们家公子赏钱大方不?平时给你多少月钱?赏银是给银子还是金子?上次宫宴听说他赏了个玉坠子给小厮,是真的不?”
他连珠炮似的问题把石头问懵了,半晌才挠挠头:“月钱二百文,赏银……看心情吧,有时候给铜板,有时候给碎银。玉坠子?那是前年的事了!你问这个做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辛钰嘿嘿笑,心里却打起了小算盘——赵公子赏银不稳定,不如我们家主子!不过……靖安侯府的书童刚才好像说他家主子昨天赏了个金戒指?
他正想找借口溜去找靖安侯府的书童,就听身后传来林摇屹的声音:“辛钰。”
辛钰吓得一蹦三尺高,回头看见林摇屹站在廊下,脸色阴沉得像要下雨。他赶紧跑过去,点头哈腰:“主子,您下课了?”
林摇屹没说话,目光扫过他和石头,又淡淡扫过远处几个探头探脑的书童。辛钰心里咯噔一下,暗道不好——刚才跟石头打听赏钱的事,不会被主子听见了吧?
“过来。”林摇屹转身往讲堂走,石青色的袍角扫过辛钰眼前。辛钰赶紧跟上,心里七上八下:完了完了,主子肯定觉得我不安分,要把我赶走了!
谁知进了讲堂,林摇屹却从书箱里掏出个油纸包,扔在他怀里:“吃吧。”
辛钰打开一看——是芙蓉糕,还是热乎的!他抬头看着林摇屹,见他正低头整理书卷,侧脸在晨光里柔和得不像样子。辛钰心里忽然有点发慌,小声问:“主子……您不生气?”
“生气?”林摇屹抬眼,眸色沉沉,“生气你到处打听谁赏钱大方?”
辛钰脸“唰”地白了,手里的芙蓉糕差点掉地上:“主、主子我错了!我就是……就是随便问问……”
林摇屹却忽然笑了,指尖轻轻敲了敲桌面:“问清楚了?哪家主子赏钱最多?”
辛钰懵了,愣愣道:“靖安侯府的小公子……听说赏过金戒指……”
“哦?”林摇屹挑眉,从袖袋里摸出个东西,扔在辛钰手里,“这个,比金戒指如何?”
辛钰低头一看,呼吸瞬间停了——是枚金锞子!上面还刻着个小小的“钰”字!
“金、金锞子?!”辛钰激动得差点咬到舌头,抬头看向林摇屹,眼睛里全是星星,“主子!这、这是给我的?”
“拿着。”林摇屹收回目光,继续整理书卷,语气平淡,“以后再敢打听别家主子,就把你赏给靖安侯府,让你天天数金戒指去。”
辛钰赶紧把金锞子紧紧攥在手里,生怕飞了,连连磕头:“不打听了不打听了!小的就伺候主子一个!主子最大方!主子天下第一大方!”
林摇屹没再说话,嘴角却几不可查地弯了一下。窗外的阳光透过窗棂,照在辛钰兴奋得发红的脸上,也照在他摊开的书卷上——那页《论语》的空白处,不知何时被他用朱砂笔描了个小小的“钰”字,旁边还画了只啃着铜钱的小耗子。
而辛钰只顾着摩挲手里的金锞子,压根没看见,林摇屹整理书卷的手指,在触碰到那页纸时,微微顿了顿,眼底的冰潭,悄然漾开了一圈温柔的涟漪。
这只满脑子金银的小耗子,总算知道谁才是他真正的“金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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