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第 37 章

宋湘和宋潇两人说了好一会儿的话,宋湘又四处看了会儿,牵着宋潇的手走到殿外的僻静处。

梁京的冬天一天比一天寒冷,那迎面吹来的风里都带着一股风雪的味道。

殿里有多热闹殿外就有多冷清。

宋潇对着快冻僵的手哈了一口气。两人的侍女分别向前替两人披好披风。

“怎么?这样冷的天还要出来。”

宋潇抬头看了眼有些黑沉的月色,道:

“约莫一会儿就要下雪了。”

宋湘濡涅着,那双明亮的眼里蒲扇着水光:

“哥哥不见了。”

“什么?”

宋潇吃惊的看着宋湘。

“不是昨日还在的吗?还来找我说了好一会儿的话。”

“就是昨日,昨日都还在的,今早就没了人影。我还当他和以前一样跑到郊外骑马去了,谁知道今天竟让一天都没有回来,入宫前我瞒着父亲和母亲在家里找了好久,都不见人影。问他手底下的小厮一个二个也都支支吾吾的不肯言,姐姐你说这可怎么办啊?”

宋潇安抚着宋湘:

“不急,不急。说不定他一会儿就回来了呢?过会儿回府的时候我跟你一道去他院子里问问,这件事可还有旁人知晓?”

宋湘摇了摇头:

“没,我谁都没敢说。”

“这就好,宋淮年龄也不小了,也不算手无缚鸡之力,出去应当也不会有什么大碍。只是如今在父亲母亲那里不好交代——”

宋潇在廊下来回踱步了会儿。

“马上开春就是科举了。他若是不回来——”

不用想宋潇都能猜到宋逡会说什么。

“。。。。。。”

宋潇叹了一口气:

“罢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到时候的事情,到时候再说吧。四弟也不像这么胡来的性子。”

“是那一日,那一日后哥哥与我说了两句话,当时觉得只是他胡言乱语,现在想来应当就是先兆了。”

宋潇看着宋湘,心里有了猜想。

“哪一日?”

“就是,三姐姐把姐姐推下去的那一日。”

“。。。。。。”

那日堂上宋淮的神色就一直有些不对劲,宋潇也因为腰上的伤确实时不时的疼痛没有过多关照郭琥院里。

宋潇垂眸呢喃:

“竟是那一日吗?”

“哥哥那日回院的时候就与我说了好些话,当时我也没放在心上,如今才发觉他是什么意思。”

那日宋逡看着是重惩了宋浅和余若嫣母女,可是实际上那日若不是郭琥逼迫宋逡。大家心里都清楚,最后还是会不了了之。

就像往日宋淮和宋湘经历的每一次一样。

那日郭琥除去心里在相国寺上积压的气,还有多年来对宋逡厚此薄彼的埋怨,不甘。

那根家法或许是第一次落在宋浅身上,可是却在从前的许多年,陆陆续续的因为替人顶罪而落在了宋淮的身上。

又或许这些鞭子在宋浅和余若嫣的计划里本该是落在宋湘身上的。

宋潇神思忽然间就飘到了很远的地方,她又想起了母亲。

霍氏。

宋逡是这么叫她的。

可是她记得她母亲有一个很好听的名字。

霍琰。

琰——璧上起美色也。从玉炎声。以冉切。

如同名字一般,霍琰是一个如同玉一般的女子。

霍家虽是武将出身,可是家里也不乏文官。或许正是因为这样的原因,并没有将霍琰教导的和寻常武将家女儿一样豪爽,反而像是文官清流家一般。一样的端庄贤淑,温柔得体,平生数十年从无逾举。

霍琰的死却和她的名字完全不同。

霍琰是病死的,在世人眼里,在宋逡眼里。

就像是一块上好的美玉,在一次次的跌打,碰壁里从内而外的产生了一条条的裂纹。然后在平静的某一天,变成了万千碎片落在桌上。

可是让这块美玉产生裂纹的不是病痛。

宋潇还记得,她小时候霍琰身体虽说有些亏空可还算强健。并没有到后头那样羸弱不堪,风一吹就倒,整日缠绵病榻。

霍琰身体真真正正开始垮掉,是从余若嫣进府生下宋澄后开始的。

宋逡的鞭子并非没有落在宋潇身上过,只是那一鞭狠狠的将宋潇击打在地上不能自己。让她付出了无比严重的代价。

“呜——呜——”

宋湘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担心宋淮,竟然开始小声抽噎起来。宋潇回过神,伸手轻拍宋湘的肩膀,安慰道:

“无妨,父亲那里我自然会去说的。这么久过去,母亲未必没有发觉,也从未严重责怪过四弟。四弟年纪也不小了,正是一身热血想要出去闯荡的时候,多出去历练历练一下也无妨。”

宋湘眼眶红红的,看起来委屈到了极致,抽抽噎噎的说:

“我知道,我知道哥哥——他早晚会有这么一天。只是这一天当真来了——我反而——反而——”

宋潇伸手,轻柔的把宋湘揽在怀里。

“乖,没关系——往后,你我也会离开的。”

“没有人会永远停留在一个地方。”

宋潇正一心安慰着还处在离别的痛苦中的宋湘,丝毫没有注意到另一旁矗立着的几人。

李炆眯起眼看着廊下相互拥抱着安慰的姐妹,问道:

“那是谁家的小姐?既然这般伤心。”

沈庭寒与霍川对视一眼,两人都没有说话。

霍玉安行礼道:

“回避下,是臣的侄女,及其妹妹。”

“侄女——”李炆皱起眉思索了片刻,“是,宋逡的女儿?”

“正是。”

李炆感慨:

“距离霍琰——已经这么多年了吗?孩子都长这么大了。”

“陛下常年劳累于案牍,自然就忽视了时间的流逝。”

沈庭寒轻笑,附和着:

“古人都说‘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陛下这些年案牍辛苦,自然也就忘记了。”

李炆颔首。

“也是,一转眼间,你和成儿也都长这么大了。”

话毕,还伸手捋了捋自己下巴上的胡须:

“朕也都已经一头白发了。”

霍玉安和霍川常年留守宜州,对这些弯弯绕绕的不甚敏感。可是在朝堂上混了这么多年的沈庭寒对这却洞悉于心,连忙道:

“都说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到了七十方才从心所欲。陛下如今还正是身体健壮的时候,怎么能和一般江上白头翁相提并论?”

李炆笑着摆了摆手。

到了他们这样的年纪,就算知道是明摆着安慰他们的话,却还是听的津津有味。

“就你仗着年纪小嘴贫。霍家小子与你还算是同龄,现在人家都开始相看人家了,怎么就你还没有动静?”

“侄儿自小就听母亲讲述陛下和皇后娘娘两人伉俪情深的事,至今都对二位的情谊叹服不已。自小心里便有了打算,将来一定也要娶一位与侄儿之间爱慕两全的爱妻。”

霍川听完沈庭寒的话不由稀奇的挑起眉。

自从沈庭寒入朝之后,已经很多年没有自称过侄儿,自然也许久没有叫过李炆舅舅了。

侄儿是骨子里带着的血脉相连,就算大罗神仙来了也得思索许久的伦理五常。毕竟早早就上了封神榜的二郎神都因为这些血脉伦理的人之常情保住了三圣母,就连神仙都不能免俗,更何况他们这些平庸之辈。

臣子和皇帝却是后天因为朝廷才链接在一起的一体,看似一体却又不是一体。就像是同床异梦的夫妻一样,两人指不定互相心里都在算计什么,臣子需要提防皇帝会不会因为过于忌惮自己而借机杀掉自己,皇帝需要提防着臣子会不会拥兵自重直接掀了他老底。

“爱慕两全——”

李炆仿佛许久没有听到这样的字眼了,把这四个字反反复复的拆开又糅合在一起,丢到嘴里绕了一遍又一遍。

“爱慕两全——若,”李炆不由的放轻了声音,问道,“若实在是难以两全,那你——又该如何是好?”

李炆声音放的很轻,就像是在担忧什么。

担忧——把一件易碎的东西弄碎。

霍川甚至从这个在天下最尊贵的位置上的人坐了近三十年的男人身上看见了慌张和小心翼翼。

真难得啊——

霍川想着。

居然能从一个男人脸上看到一丝后悔。

沈庭寒道:

“若实在不能圆满,那就娶一个能够与侄儿同患难,共甘苦的贤妻。”

“同患难,共甘苦。”李炆呢喃着,又问,“那,在你眼里如何算得上是同甘苦,同患难?”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李炆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解释。

“《黍离》这篇诗,朕以往也读过不少,可是却第一次听见这样的解释。你读诗不像二皇子,也不像三皇子,总是有自己独到的见解。”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几人都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的候在一旁。

“真是好诗啊,好诗。”

李炆背着手,继续往前走了。

沈庭寒抬眼看着李炆的背影。

《黍离》是不是好诗对他而言已经不重要了,他已经把他需要的东西放到李炆那里了。

接下来——

沈庭寒朝着远处廊下望去——许是外头实在太冷,方才宋潇和宋湘站立的地方已经没有人影了,只留下两个圆圆的印子没有被轻微的风雪遮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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