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姐妹殊途

跟随着那位白大人和刘太医前往辅展公府的路上,叶苏月心中的怒火和屈辱渐渐被一种冷静的盘算所取代。脸颊上被永安公主掌掴的地方依旧隐隐作痛,提醒着她方才在东宫所受的侮辱,但也更加坚定了她必须尽快摆脱现状、寻找倚仗的决心。

这位白大人步伐不疾不徐,背着手走在前面,靛蓝色的锦袍在午后的阳光下流转着暗沉的光泽。他似乎并没有与叶苏月交谈的意图,周身依旧萦绕着那种疏离淡漠的气息。

叶苏月也不是个怯场的,既然决定了要抓住机会,便主动打破了沉默。她稍稍加快了些步子,与白大人并肩,侧头问道:“大人怎么称呼?”

男子脚步未停,只淡淡瞥了她一眼,吐出两个字:“白。”

“白大人,”叶苏月从善如流,脑中飞快思索着京城权贵中姓白的,“是辅展公府的那个白吗?”

白大人几不可察地点了下头。

叶苏月心头一动,辅展公府!果然是她猜测的地方。她立刻来了兴致,仿佛忘记了刚才的不快,语气带上了几分刻意的熟稔和好奇:“不知辅展公与大人是什么关系?我听说他最近正在物色娶妻,大人可知他喜欢什么样的姑娘?”

白大人闻言,脚步微顿,偏过头,意味深长地将叶苏月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那目光谈不上无礼,却带着十足的审视,半晌才慢悠悠地反问:“你多大岁数?”

“十六。”叶苏月答得干脆。

“你知道辅展公多大岁数?”他挑了挑眉,眼里带上几分顽色,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

“二十九吧,我记得是。”叶苏月一派爽朗,仿佛在谈论天气。

白大人被她这理直气壮的态度噎了一下,哭笑不得:“他比你大了十三岁。”

“那怎么了?”叶苏月不以为意,语气甚至带着点理所当然的赞赏,“他有本事啊!”

辅展公白守竹,那可是朝堂上真正能呼风唤雨的人物。太子李安体弱,将来继位,十有**需要白守竹在旁辅佐摄政,权势滔天。若能嫁给他,别说李安,就是皇上见了,恐怕也得给几分颜面。想到那样的场景,叶苏月觉得连日来的憋屈都散了不少。

白大人似乎被她这番“豪言壮语”给惊着了,一时没有接话。

叶苏月却来了劲,她揪住白大人的衣袖,迫使他停下脚步。动作间扯动了松散的发髻,又不小心碰到了嘴角被永安公主指甲划出的细微伤口,疼得她龇牙咧嘴地倒吸了口凉气。

她也顾不得这些,努力站直身子,仰起脸让他看个清楚,语气带着一种破罐子破摔式的直白:“大人您看看我。眼下我虽狼狈,但其还是能瞧出些美人相的吧?方才大人也瞧见我家阿姐了,不瞒您说,我比她还要好看两分呢,真的!您觉得……辅展公能看得上我吗?”

她脸上还带着未消的红肿指印,鬓发微乱,衣裳也因为之前的推搡有些褶皱,但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里面没有寻常女儿家的羞涩,只有一种近乎执拗的认真和盘算。

白大人面上那点淡漠终于维持不住,他看着她这副又狼狈又大胆的模样,嘴角控制不住地向上扬起,最终化作一声低笑。他饶有兴致地听她说完,才不答反问:“你可知道,辅展公有那么大的本事,又为何一直没娶亲?”

“这个……”叶苏月一愣,这个她倒真没细想过。京城关于辅展公的传闻很多,但大多集中于他的权势和手段。

白大人伸手,用指节在她光洁的额头上不轻不重地敲了一下,语气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戏谑:“他克妻。”

看着叶苏月瞬间僵住的表情,他轻笑补充道:“小姑娘家,就别上赶着送死了。”

克妻?叶苏月心头一跳,这她倒是头一次听说。但随即,一种不服输的劲头又涌了上来。克妻?不过是无稽之谈,或是……某种遮掩的借口罢了。不过眼下,倒不是深究这个的时候。

一路再无多话,很快便到了辅展公府。府邸占地极广,朱门高墙,气象森严,比之太子府更多了几分沉淀的威势。

白老太君住在府邸最深处的静安堂。老人年事已高,缠绵病榻多时,面色蜡黄,气息微弱,乃是积年的心疾和风寒入体,加上年老体衰,以致气血两亏,五脏皆弱。刘太医之前用的方子重在温补调理,虽无大错,却也只能勉强吊着性命,无法根除病痛。

叶苏月仔细望闻问切,又查看了之前刘太医开的方子,沉吟片刻,心中便有了计较。她并未完全推翻之前的方子,而是在此基础上,调整了几味药材的剂量,又添了一味性烈但针对心脉有奇效的“血竭”,以及几味调和药性、固本培元的辅药。

“老太君此乃沉疴,非猛药不能起效,但老人家身体虚弱,又需兼顾温和。”叶苏月一边写下新方,一边对侍立一旁的白大人和刘太医解释道,“此方先服三剂,观其效再行调整。若能受住,月余之内,当可见大效。”

她的诊断思路清晰,用药胆大心细,连刘太医在一旁听了,也不禁微微颔首,看向她的目光中多了几分真正的赞赏。

白大人接过方子扫了一眼,未置可否,只对下人吩咐道:“按苏姑娘的方子去抓药,仔细煎来。”

替老太君诊治完毕,天色已然向晚。白大人果然守信,命人取来了百两白银,用托盘装着,递到叶苏月面前。

沉甸甸的银锭散发着冰冷而诱人的光泽。叶苏月没有推辞,坦然收下。这是她凭本事赚来的,是她脱离困境的第一步资本。

“日后老太君的平安脉,还要劳烦苏姑娘多费心。”白大人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

叶苏月明白,这意味着一份相对稳定的收入和与辅展公府维持联系的机会。她自然不会拒绝,点头应下。

揣着百两银子离开辅展公府,叶苏月的心情复杂难言。有获得第一桶金的轻松,也有对未来的迷茫,但更多的,是一种破釜沉舟后的坚定。

然而,她刚回到伯父家门口,还没来得及踏入自己的小院,就被两个早就等候多时的粗壮婆子一左一右架住了胳膊。

“大小姐,老爷请您去祠堂。”婆子的声音冷硬,不带一丝感情。

叶苏月心下一沉,知道东宫之事终究还是传了回来。她没有挣扎,任由她们半押半请地带着她往祠堂走去。

祠堂内,灯火通明,气氛肃杀。伯父叶太医手持一根乌沉沉的家法棍,面色铁青地站在祠堂中央,他身后,是苏家列祖列宗的牌位。而她的父亲和母亲的牌位,也赫然在列。

叶苏玉跪在一旁,眼睛红肿,显然是刚哭过,看到叶苏月被带来,她投来担忧又无奈的一瞥。

“孽障!还不跪下!”伯父见到叶苏月,眼中几乎喷出火来,他用家法棍指着叶苏月父亲牌位的方向,声音因为愤怒而微微颤抖,“苏月!我替你爹养你一场,不敢求你念我的好,可你也太胆大妄为了!你敢与公主动手,还敢跟太子殿下撂狠话!你、你是想害死我们全家吗?!”

叶苏月挣脱开婆子的钳制,挺直脊梁,并没有立刻跪下,她迎视着伯父愤怒的目光,声音平静却清晰:“陛下不会怪我。”

“放肆!”伯父怒极反笑,厉声呵斥,“伴君如伴虎!你太高估自己了!你不过侥幸能医太子的病,这世上能人异士之多,你以为陛下非你不可吗?无知小儿!今日若不重重罚你,他日你必酿成大祸,连累家族!”

说着,他高高举起了手中的家法棍,带着风声就要朝叶苏月身上打下来!

“伯父!不要!”跪在地上的叶苏玉惊呼一声,猛地扑了过来,张开双臂紧紧抱住叶苏月,用自己单薄的后背迎向那即将落下的棍棒。

“啪”的一声闷响,家法棍结结实实地落在了叶苏玉的背上。她痛得闷哼一声,眼泪瞬间涌了出来,却依旧死死护着叶苏月,回头哀声求道:“伯父,求您别怪苏月!她还小,不懂事!您要罚就罚我吧!是我没有看好妹妹!”

叶苏月被她紧紧抱着,余光映着她与自己母亲有七分相似的侧脸,那因为忍痛而蹙眉的模样,恍惚间竟与记忆中母亲的身影重叠。鼻尖一酸,一直强忍的眼泪险些就要掉下来。

阿姐……她心里默念着这个曾经无比亲昵的称呼,五味杂陈。

伯父见叶苏玉挡了一下,又是气恼又是心疼,举着棍子一时倒不好再落下。

叶苏玉忍着背上的疼痛,泪眼婆娑地对伯父道:“伯父,苏月她知道错了。不然……不然把她的方子给您吧?日后就由您帮她看顾太子殿下,也免得她再去东宫,再惹出祸事来,成吗?”

这话看似在为叶苏月求情,实则精准地戳中了伯父的心思。他家伯父医术不精,在太医院供职二十几年,却始终不得志,仕途坎坷。若能拿到叶苏月调理太子身体的方子,由他接手太子的诊治,那升迁之事,岂不是易如反掌?

伯父果然意动,他盯着叶苏月,眼神闪烁。最终,他将家法棍狠狠扔在地上,发出“哐当”一声巨响,又指着叶苏月骂了两句,方才怒气冲冲地拂袖而去。

很快,便有下人送来了纸笔,放在叶苏月面前。

叶苏玉松开她,转过身,拉着她的手,柔声劝道:“月儿,便将方子给伯父吧。省得他总是看你不顺眼,找你麻烦。阿姐……阿姐护不住你,心里不知道有多难过,你根本不知道。”她脸上还挂着泪珠,神情恳切,带着浓浓的愧疚和担忧。

叶苏月默默地看着她,伸手替她擦掉脸上的泪水,动作轻柔,眼神却慢慢冷了下来。她轻声问道:“阿姐,伯父……是如何知道今日东宫之事的?”

叶苏玉的目光几不可察地飘忽了一下,随即垂下眼帘,低声道:“我……我是担心陛下会怪罪你,心中害怕,除了伯父,再无人可以给我拿个主意……我便……便与伯父说了。”说罢,她又低声啜泣起来。

“阿姐知道,你因为太子殿下,已与我生出了嫌隙。”叶苏玉抬起泪眼,握住叶苏月的手,语气带着哀求和不易察觉的试探,“可阿姐难得遇上心仪之人,殿下他也待我极好……月儿,算阿姐舍出脸来求你一回,你就当看在这几年我护着你的情分上,没功劳也有苦劳,把他让给我,好不好?日后,阿姐定会千百倍地补偿你。”

叶苏月看着她这张与母亲相似的脸,听着她这番“情真意切”的话语,只觉得心口像是被一团火烧着,灼痛难当。

虽说长姐如母,但阿姐性子绵软,爹娘离世这几年,哪回遇到难处,不是她叶苏月冲在前面想办法解决?采药换钱,打点关系,应付伯父一家的刁难……

不过,到底是相依为命过来的。看着这张脸,叶苏月终究狠不下心因为一个男人与她彻底反目。

她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已是一片漠然,她抽回自己的手,声音没有什么温度:“阿姐,你不会忘记,爹娘是如何惨死的吧?”

叶苏玉浑身一颤,眼神有些慌乱,强自镇定道:“那是自然!苏月,你……你怎么这样看我?”

“我不能有情郎,也不能贪图荣华富贵。”叶苏月打断她,声音低沉而坚定,“我只能……”

“知道!知道!”叶苏玉像是被烫到一般,急忙伸手捂住她的嘴,连连点头,眼神带着惊惧,“你别说了,阿姐知道,你不能说了。”

她将地上的纸笔捡起来,塞进叶苏月手里,带着一种近乎哀求的催促:“写吧。待阿姐嫁入太子府后,万事都好说。眼下,你要懂得一个‘忍’字!”

叶苏月看着手中的纸笔,又看看叶苏玉那张写满了“为我好”的脸,心底最后一丝温情也彻底冷却。

忍?

她可以忍一时之气,但绝不会将所有的希望,寄托在一个早已变了心、只顾着自己前程和情爱的姐姐身上。

从她决定踏入辅展公府的那一刻起,她们姐妹二人,便已走上了截然不同的道路。

殊途,终难同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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